>>> 2008年第7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女人的悄悄话
  
  与张婶相比,古海和段家的心境就大不相同了。相思相念的心情被希望的阳光照耀着,日子就要过得轻松愉快得多,也平稳,该做什么做什么。杏儿就是怀着这种心情忙乎着为出门在外的丈夫裁剪一件衬衣。看见杰娃媳妇走进屋,杏儿说:“我给海子裁件衬衣,待你家杰娃走的时候麻烦他给海子带过去……”
  “那没得话说!有什么需要捎办的事你就尽管说。”杰娃媳妇爽爽朗朗地说,“我家俊娃爹就是不会说话,也不懂礼数,其实他的心诚着哩!”
  说话间靖娃媳妇也来了。这三个小媳妇平日里就总好往一起凑的,丈夫都在外面做事,共同的命运让她们不由得就亲近。自杰娃回来她们好久不在一起热闹了,靖娃媳妇进门就玩笑道:“哎呀!今日这是怎么的了,杰娃他肯把你放出来了?”
  “看你说的,我又不是他裤带上拴着的物件。”杰娃媳妇说,“我是小猫小狗啊?要他放出来?”
  “嘻嘻,”杏儿笑了笑,拿手掩着嘴,“虽说不是小猫小狗你也不敢随便跑出来!”
  “让我好好看看,”靖娃媳妇凑到了杰娃媳妇的鼻子跟前,夸张地打量着,做出伤心的样子说,“唉!瞧瞧吧,都瘦成甚样子了,眼窝子都塌陷成两个坑了!杰娃把你整得也太狠了……”
  “瞎说!……羞不羞人!”杰娃媳妇脸红了,拿锥子吓唬靖娃媳妇,“看我不扎烂你的嘴!教你再瞎说!”
  靖娃媳妇退着笑着仰倒在杏儿的炕上。
  杰娃媳妇顺手夺下杏儿的剪子,说:“快别裁了,说一会儿话多热闹。”
  “是哩,”杏儿说,“好不容易你今日来哩,说不定过一会儿杰娃在家里咳嗽一声你就得往家里跑呢!”
  玩笑归玩笑,看看杰娃媳妇那容光焕发的样子杏儿不免在心里就有点儿酸溜溜的。是呀,人家杰娃虽说前途赶不上海子,可如今活生生的大男人就在身边,又有一个活泼的儿子,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让她看了不由得羡慕。三个小媳妇各怀各的心事,热热闹闹地说着那些只有她们才感兴趣的话题。
  “嗨!你们都不知道哩,”杰娃媳妇说,“咱们那三个男人呀,五年前就结下了盟约哩!”
  “什么盟约?”
  “还能有什么盟约?就是对付咱们三个做媳妇的呗!”
  “你说清楚点嘛!”
  “嗨!也就是他们……嗨!实际上是自己整治自己么!”
  “到底咋子一回事么?”
  “就是……三个人在临走归化的时候捏好了套子,不让咱们三个媳妇拢他们的边儿!说是谁要是和媳妇好,就不算个汉子!”
  “我说的呢!”靖娃媳妇醒悟过来,“我家里那个夜里睡觉连衣服都不脱……”
  “海子也是哩!”杏儿说,“我一碰他他就叫。弄得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结果遭婆婆的骂……”
  “咦!不对呀!”靖娃媳妇问杰娃媳妇,“既然这样,你咋的就怀上俊娃的?”
  “我么……”杰娃媳妇不好意思了,“我不是脸皮子厚吗?不然也跟你们一样,至今还是空怀呢!”
  杰娃媳妇言语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满足和得意,拿锥尖在头皮上蹭着,把麻绳在鞋底上拉得“哧啦,哧啦”分外响。
  杏儿和靖娃媳妇互相看了看,不声响了。独守空房的日子已经足足过去五年了,现在她们早过了那种一说什么事就脸红害羞的时候,事实上她们的婆婆早已把男人女人之间的那些事儿,说得很明白很露骨了,并且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现在再扯起这个话题,玩笑的成分就被严峻的现实所代替了。杏儿和靖娃媳妇都尝够了没有娃的苦闷,知道了其中的严重性质。杏儿幽幽地埋怨杰娃媳妇:“你也是的,你比我们都大几岁的,你知道的事情多,想当初该教教我们的。”
  “是的嘛,”靖娃媳妇也说,“我那会儿就是太傻,甚也不懂!要是有个贴心的人教教我就会不同的。”
  杰娃媳妇立刻抢着说:“哎呀呀!这又不是别的什么事!你当是裁衣做鞋?咋的个教法吗?要知道我那会儿也是不懂哩,又护羞,真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也只是做成了几次。”
  “唉!”杏儿轻轻地叹口气侧过身把注意力放在了摆在炕上的布料上。
  靖娃媳妇望着窗棂发起了呆。屋子里面出现了消沉的夜静。就听见杰娃媳妇纳鞋底麻绳拉得“哧啦,哧啦”的声音在刺耳地响着。三个媳妇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你俩有时候觉得不觉得难受?”
  过了一会儿,杰娃媳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语调压得低低的,显得神秘兮兮,同时纳鞋底的手也停下来。
  靖娃媳妇盯着窗棂发愣呢,显然她的思想是陷入到一个很遥远很深刻的事情上面了,对杰娃媳妇的问话没作出反应。
  杏儿倒是注意到了杰娃媳妇的问话,也听清楚了,可是对她的话一点儿都摸不着头脑。她侧脸瞟了杰娃媳妇一眼,发现杰娃媳妇在看着她的目光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猥亵的意味,她感到了杰娃媳妇的话不是什么好话,就说:“你在说什么?藏头露尾的……是好话就说明白了!”
  杰娃媳妇摇摇头,又意味深长地撇撇嘴,没作正面回答,于是纳鞋的“哧——拉”声又响了起来。后来杏儿听见杰娃媳妇很愉快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谁难受谁自个儿受着吧,人啊……真是没办法,命!这都是命。谁也不能把好都占了,谁也不能把罪一个人都受了,老天爷管着哩!老天爷有眼哩!”
  “没办法,难受也只好一个人在心里受着吧。”杏儿只顾自己发着感慨。
  “我说的不是心里!”杰娃媳妇接过杏儿的话茬子,“我是说身上。都说二茬子光棍难熬哩,心上难熬,那身上更难熬!……这话跟你们说也没用,你们都还没开过苞呢。”
  这一次杏儿注意到了杰娃媳妇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的神色了,就觉得自己心上好像突然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了一下,痛得她心脏紧收了起来。不过她还是没有把杰娃媳妇的话弄明白,杏儿是直到若干年后,海子被大盛魁开销在归化那边生死不明,她与小爷叔月荃热恋上并且成全了好事,颠鸾倒凤在那疯狂日月的短暂间隙里,她猛想起杰娃媳妇今天的话,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也知道了杰娃媳妇这话的厉害!
  而这会儿杏儿真的是不懂。她只是从杰娃媳妇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得意的神色中,体会到了夫妻团聚的宝贵,她想宁肯将来丈夫不做什么掌柜,哪怕像杰娃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手艺人,甚至穷得身无分文,只要海子能守着她,膝下有三儿两女团团圆圆过日子,她就满足了!在那一会儿她是从心里羡慕杰娃媳妇的。这想法在正月十五,那天就曾像闪电般地袭击过她。那天傍晚当她看见杰娃带全家老小去县城看红火的时候,心里就曾这么想过。那天晚上村子里大部分人都去看热闹了,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动静。她和婆婆守着咳嗽气短的公公,一家人对坐着。听着夜空隐隐传来的断断续续的爆竹声,心里对杰娃媳妇羡慕死了。
  现在她看着杰娃媳妇那副满足的样子,这想法又冒出来折磨她了。
  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杏儿就把自个儿的想法说了出来。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大家都各做各的事,只有晚饭的时间才从容,反正吃了饭也没事好做,于是这饭桌就成了聊天解闷的场所。吃着饭婆婆问杏儿:“杰娃媳妇有事啊?”
  “哪有什么事,聊天耍哩!”
  “杰娃媳妇好些日子不露面了,我看她今儿个挺高兴的。”
  “人家男人回来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公公插嘴道。
  “瞎!看你说得轻巧,”婆婆不同意公公的看法,“男人是回来了,可那男人成了个甚样子了!脸上那疤,猛丁地看一眼胆小的得给把魂吓掉呢!”
  “你说得太玄乎了!”公公说,“男人么,又不是靠脸蛋子挣钱养家的!”
  “事情落不到谁头上谁不知道,杰娃媳妇心里的苦你一个爷们家是体味不出来的。杰娃刚回来那阵子咱去他家,你没见杰娃的媳妇眼睛又红有肿的!那是咋着来?是哭的!俊娃亲生的儿子都不教他爹拢边儿,杰娃一伸手抱抱他,那娃就吓得又哭又叫,像见了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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