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6期

半个女人

作者:胡雪梅




  用钱买来的女人跑了
  
  天擦亮,寂静无声的山村传来几声狗吠,山风飒飒。
  趴在桌上的罗大志忽地醒来,酸痛的胳臂,一时让他不知身在何处。他吸溜了一下鼻子,一股陈腐的气味,让他打了个哆嗦。不对,应该有女人的香气的!罗大志猛地睁开眼,屋子里黑黢黢的,他慌乱地连眨几下眼皮,微弱的晨光里,他看见——床上空了。
  “媳妇跑了!爹!”凄惶的喊声冲口而出。
  罗大志拨脚奔出屋,一口气狂追了两里地,跑得两耳“呼呼”生风。六十岁的父亲光着脚丫,跟在他身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老一少,冲到村里的小道尽头时,登时傻眼:山林寂静,羊肠小道。风无声,鸟无痕。一切静得如死亡一般,爷俩心头涌上无限懊恼:她,怕是昨夜就溜掉了!
  昨夜,是罗大志的洞房之夜。父亲卖掉家里正待产崽的老母猪,东拼西凑五千元,买来了这个女人。买主来牵猪时,父亲笑一阵,哭一阵,母亲鼓励父亲说:“咱卖的是母猪,换回来的是儿媳妇,来年,她会给咱们生好多小狗娃,咱没亏!”
  正好快到狗年的年关,父亲把她领了回来。当天晚上,父亲迫不及待地给他们做好了洞房——那张床是用木头支撑的,铺着晒了多日的稻草,稍一翻动便“哗哗”作响。
  洞房里点了黄灿灿的油灯。罗大志蹭到女人跟前,斗胆望了她第一眼。她,瓜子脸,尖下巴,尖鼻子,就连她的眼神也是尖尖的,宛如一只刚刚长成的狐狸精,谨慎中透着机警。罗大志猜她大于二十岁,小于二十五岁,心里惶惑而又甜蜜。他亲切地问了她的名字,她不说。罗大志就给她打了洗脚水,洗了她的脚丫子。那双脚白嫩纤秀,大志猜她没干过农活。倒了洗脚水,罗大志提来一个新尿桶,用手把尿桶的周围擦得锃亮,憋红了脸端到她面前。她还是什么都不说。罗大志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把她的手摸到怀里,她“呼”地抽了回去,顺便抽了罗大志一个耳光。“啪”声落地,罗大志一愣,但立即镇定下来,摸了一下被打的脸,就像一阵风抚过。罗大志不生气,家里太穷了,村里连出山的路都没有,不怪人家。他知道,买来的媳妇都这样,得慢慢泡,慢慢磨。
  就这样,他趴在饭桌子上眯着眼睛装睡。到了下半夜,看着床上躺着的自己花钱买来的女人,他抗不住了,悄悄摸过去。女人身上软软的,香香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住女人的衣领,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她的衣服扒了下来。女人身上滑溜溜的,他抓了几下都溜走了。女人挣扎着,出乎意料地强烈反抗——咬、踢、拽、抓、扯,像早有准备似的,招招都叫罗大志无力招架。床上新铺的稻草,“哗哗”作响,像一望无垠的麦田里滚进了一对撕咬的猎豹。从没开过女人荤的罗大志败下阵来,他不服气地呛了半句:“咱这是高风亮节,要不然……”
  就他这一高风亮节,女人趁他打瞌睡之机,溜走了。
  罗大志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吆喝声,村里人都赶来助威。有人提着扁担,有人拿着麻绳,跑在后面的几个妇女则提着大麻袋。
  父亲“啪”地一个耳光甩在他的脸上:“五千元连根鸟毛也没买到!”说完,两眼翻白,慢慢地向后倒去……
  罗大志心中不服,脱了鞋,赤了脚,顾不得父亲倒地,撒丫子钻进野径,一路披荆斩棘地狂奔,愤然想:这算什么事,买个东西回来也要知道是个什么牌子的吧,再不济的假农药都有名字呢,怎么能花五千元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一路飞奔,杂草划破了他的脸,跟那五千元相比,他一点不觉疼。
  奔到山谷底,罗大志望见去年刚通车的公路。前方的车辗过一阵灰尘。不用猜,她定是跳上汽车逃走了。一个姑娘家,在这陌生的山谷,居然逃得比兔子还快,这一刻,罗大志突然明白,这买来的媳妇是个骗子。
  得出这个结论后,罗大志赶紧往回跑。父亲已经不醒人事了。他站在哭天喊地的母亲身边,刻不容缓地做出决定:去打工,去找她,不要她做老婆,但她得还回骗走的五千块钱!
  
  露肚脐的女孩,个个勾魂
  
  三个月后的一天,阳光灿烂。安置好半身不遂的父亲,二十五岁的罗大志进城了。他去投靠表哥王山勇,寻找逃跑的新娘。
  罗大志第一次进城是在十年前,他挖了一只又黑又壮的何首乌,听人说拿到城里去可以卖个大价钱,大志吵了一夜,绝食两顿,父亲这才把他带出了山。第一次进城时,他看到一辆红色的汽车,兴奋地追着汽车跑了一百多米;当时,父亲唬着脸对他说:“你记好了,城里的汽车没咱山里的驴听使唤。”
  那只何首乌成功买卖之后,罗大志就迷上了挖何首乌卖钱的生意,他没读完高中便辍了学,驮着镐头,满山遍野地寻找能让他进城观光,又能赚钱的何首乌。他挖了几年何首乌,在城里做了几年路边生意,便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理了一次发,额头上留了一撮毛。没想到,回到家父亲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这个样子像个流氓!”
  为这,罗大志和父亲两个月没讲一句话。
  此时,城里车水马龙。光鲜的人群在路边吃早饭,大志也蹭过去,买了一根油条,一杯豆浆,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用一张白纸包着油条,吃几口油条,喝一口豆浆。
  大志没吃饱,但是他不敢多吃,荷包里只有几十块钱,他还没有找到表哥王山勇。
  车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密集,令罗大志眼花缭乱。尤其那些眼圈乌青的女孩子,嘴唇鲜红如血,穿着短短的衣服,露着肚脐,大志忍不住狠狠地挖了她们几眼。女孩子太媚惑,太美好,都是妖精出世,个个勾魂。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逃跑的新娘,她想必也在城里逗留过,可能没找到工作,没挣到大钱,就和骗子们合伙了,用买卖婚姻骗老实憨厚的山林野夫的钱。罗大志早听说过了,只是没想到自己运气背,村里买来的老婆生孩子过日子的多了,偏偏他遇上一个女骗子,而自己又在洞房时,高风亮节放过了她。
  罗大志正贪婪地欣赏着擦肩而过的女孩子,头一直回不过来,而这时,只听见“嘎”地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挑起了他的西装,把他拖着往前溜了一段,又突然把他扯下来,扔出几米远,摔得他头“咚”地一响,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大志感觉眼前一片白茫茫。来苏水的气味灌了他一鼻子,他想起村里的卫生室,便也想起,一天前,两天前,或者三天前,他被车撞了,看来自己这是住进了医院。
  大志感到头痛,头晕,身子发软,肚子饿得咕咕响。他双手动了动,完好如初,又动了动脚,也没发现问题,他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大志摸摸头,缠满了绷带,那是头出了问题,怪不得头疼。他忽而想家了,双眼便蒙上珠花。异地他乡,遇到这么大的事可怎么办?正着急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过来:“醒了吗?”大志心里一动,让他好像一下滑进了母亲烧好的洗澡盆里。大志寻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可是头上的绷带缠得太紧。听说他醒了,一群人“呼”地围过来。大志吓了一跳,都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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