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1期
写第一张大字报的女人
作者:傅友福
在宋硕的反击下,聂元梓不说话了,但她并没有认输。
果然,会后传来消息,聂元梓是正确的,中央快说话了,宋硕要倒霉了。直到宋硕在会上传达了中央政治局、中央书记处关于北京大学“社教”问题的精神后,聂元梓才低下头来。
第一次国际饭店会议彻底为陆平、彭佩云等人平了反,纠正了“北大党委烂了,北大干部烂了”的错误看法,并在这个问题上使大多数人的认识趋于一致。许多“社教”积极分子在会上作了检讨,聂元梓也违心地作了自我检查。
1965年7月底开始,以北京大学领导班子整风问题为重点,又召开了第二次国际饭店会议,仍由宋硕具体负责,会议着重解决哲学系聂元梓的问题。在会上,众人一致指出了聂元梓的错误思想行为,要她作深刻的自我检讨。这下聂元梓慌了,她赶紧向康生求教。于是,康生打电话给宋硕施加压力,但宋硕置之不理。
国际饭店会议后,聂元梓感到自己抬不起头来,她不想继续呆在北大工作了。自从1959年同第一个丈夫吴宏毅离婚后,她一直独居着,有儿有女,没有再积极寻求婚配。这回她却积极拜托月老,于1966年1月,嫁给了比她大20来岁的中监委常委吴溉之。人们议论说,这是她为调离北大作准备。
“第一张大字报”出笼
1966年5月16日,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毛泽东亲自制定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即“五·一六”通知,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5月20日,北大校党委在党员干部中传达了中央的“五·一六”通知。但这次聂元梓并没有急于表态,有了上次国际饭店会议的经验,她不敢再贸然行事。
就在这个时候,康生的老婆曹轶欧打电话给她,请她到他们家作客。
对康生夫妇,聂元梓并不陌生,早在延安时,她就认识了曹轶欧,并见过康生。她曾把自己第一个丈夫吴宏毅写的剧本送给康生过目过,但被这位对文艺作品要求极端苛刻的有名枪手无情地退回去了。后来,康生还点名批评过她,并在所谓的“抢救运动”中,把她同王实味的问题扯在一起,给她定了个“生活作风”有问题的罪名,对于此事,聂元梓一直耿耿于怀。解放后,康生的地位升得很快,聂元梓便觉得不敢高攀,但在二次国际饭店会议时,康生却一反常态,暗中支持聂元梓。对这位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康生,聂元梓也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因此,曹轶欧打电话找她时,聂元梓颇觉意外。
但聂元梓并不敢因此而怠慢,她赶到旧鼓楼四大街小石桥胡同二十四号康生夫妇的住处。按响门铃后,警卫出来开门,并把她引到客厅。这时,一位年近花甲、个头不高但有些发胖的女人迎了上去,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笑道:“元梓,今天请你来是因为康生同志要和你谈一件重要的事。”
聂元梓事先也有所准备,她估计到了曹轶欧有事找她,但没料到康生要亲自和她谈话。
她向坐在沙发上的康生恭敬地说道:“康老有什么指示,请尽管吩咐吧。”
康生把手一摆,示意她坐下,说:“你可以谈一谈北大的文化大革命情况,以及你自己对形势的看法。”
聂元梓赶紧掏出笔记本,说:“北大在党委书记陆平的领导下,对文化大革命采取了压制的态度。5月14日,陆平在党员干部会上讲:‘要加强对运动的领导,各级干部要坚守岗位,遵守党的纪律,积极投入斗争’;他还说,‘北大不宜贴大字报,群众要贴,要积极引导’等等。我看北大党委根本不执行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他们只听北京市委的。”
康生的话不多,他侧过有些背的耳朵,仔细听着聂元梓不很精练的汇报,中间时不时插入一句半句启发、暗示、点拨、策动的话。
“《五·一六通知》是总纲,你们要好好学习,认真领会。”
“北大可以先发动群众搞些舆论。”
“大字报是一种很好的形式。”
……
多年的政治生涯,使聂元梓练就了敏锐的政治嗅党,经康生夫妇一点拨,她顿时心领神会。
从康生住宅出来,聂元梓觉得浑身轻松、有劲。她意识到时机成熟了。
回到北大后,她连夜找了几个对校党委不满的教师,商量如何向校党委发难。聂元梓建议用大字报的方式,其他人马上表示同意。但大字报写些什么内容,他们煞费了一番苦心。开始,他们准备翻北大社教的案,但感到锋芒指向中央不妥。经过一番争论,最后一致同意先向陆平、宋硕下手。两易其稿后,大字报出来了,聂元梓看了觉得不带劲,掏出钢笔,在未尾处又加了一句:“打破修正主义的种种控制和一切阴谋鬼(写错了,应为诡。作者注。)计,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一切牛鬼蛇神,一切赫鲁晓夫式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那个“鬼计”一词,一直到最后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依然原封不动。
第二天是5月25日,一大早,聂元梓又把大字报的内容看了一遍,然后拿起毛笔,饱醮墨水,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其余六个起草人也如法炮制,依次签名。
中午1点,聂元梓主张把大字报贴出去,但有的提出不要那么急,等两天看看气候再说。聂元梓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她执意要马上贴出去,理由是:“明天是26号,按计划校党委要召开全校批判‘三家村’的大会,大字报一定要抢在大会召开之前贴出去,不然咱们指责‘北大按兵不动’,岂不是不攻自破?”
众人只好同意,他们拎着浆糊,一溜小跑,来到大餐厅东墙下,把大字报贴在了那里。这时,时针正要指向下午2点。
这张题为《宋硕、陆平、彭佩云在文化大革命中究竟干了什么?》的大字报一贴出来,“呼拉”一下子围上了众多师生。只见大字报先描述了北大“文化大革命”的形势,然后说“可是北大却按兵不动,冷冷清清,死气沉沉,广大师生的强烈革命热情和要求被压制下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因在哪里?这里有鬼!”
接着,大字报把陆平5月14日的讲话一字一句地批驳,毫不吝啬地使用问号和惊叹号:
“这是党中央和毛主席制定的文化大革命路线吗?不是,绝对不是!”
“你们为什么到现在还这么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实告诉你们,这是妄想!”
“你们‘引导’群众不开大会,不出大字报,制造种种清规戒律,这不是压制群众革命,反对群众革命吗?我们坚决不答应!”
“你们是些什么人?搞什么鬼,不是很清楚了吗?……告诉你们……这是白日做梦!”
这张大字报的矛头直接指向北京市委大学部和北京大学党委,进而指向北京市委。
大字报贴出来后,在北大校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3个小时后,即5点钟,校党委组织的反击大字报贴到了聂元梓大字报旁边。晚上,聂元梓在五院哲学系召开声讨会,一些师生拥到门口,指名道姓要聂元梓出来辩论,并将会议冲散。聂元梓在伙伴的保护下才得以脱身。
第二天上午,校党委派副校长黄一然在临湖轩同聂元梓谈话,劝她把大字报撕下来,主动作检查。聂元梓扬头答道:“检查可以,我检查。不过,要把大字报撕下来,我不撕!”
事情越闹越大,分歧引起辩论,辩论引起拥搡,拥搡引起扭打,大字报的起草人之一高云鹏挨了打以后,聂元梓打电话给校党委,要求制止对他们的围攻。
事情惊动了党中央。周恩来得知后,立刻派人到北大,向有关负责人及师生员工重申了中央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八条规定,特别强调贴大字报要遵守内外有别的原则,这实际上是批评了聂元梓等人的做法。
康生看聂元梓招架不住了,赶紧背着在京的其他中央政治局委员,把大字报的底稿用急件的方式传给了正在外地的毛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