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8期
带魔咒的仕女图
作者:吕舒怀
说话间,卓娜一直细致观察张慕梅的神情变化。出乎她意料的是,张慕梅神情自若,很干脆地回答说:“对,好人做到底,好事做到绝。我不让你失望,咱们立刻就走。”
张慕梅随卓娜乘出租车赶到国画院,当着她的面将存画全部销毁,然后由她保驾折返医院病房。卓娜不想再耽搁,假作深情地吻一下张慕梅面颊,她感觉那面颊很凉很僵,像一块坚硬的冰。
第二天,从医院传来张慕梅突然死亡的消息——不是病故,是自杀。
做坏事,女人是斗不过男人的。女人只能使花招,而男人一出手就是阴谋……
天刚蒙蒙亮,大约清晨五点多钟光景,卓娜穿着睡衣坐在梳妆台前,一丝不苟地梳洗化妆,那样子,好像即将参加一场隆重的典礼。
八点钟,卓娜已梳妆完毕,穿戴整齐地端坐前厅,等候宁晓军从国画院那边传来会场的消息。半小时后,手机响了,宁晓军打来的,听声音他很振奋:“卓院长,国画院的职工差不多全到齐,按照您的指示,离休的、退休的、长期病号也都来了。会场秩序良好,个别人也无捣乱闹事的迹像,专等您来宣布开会。”
卓娜仍有些担忧,问宁晓军:“苑望松和若兰也在吗?他们俩有什么异常表现?”宁晓军说:“没有。老苑和若兰的座位离得老远,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老实巴交坐在那儿等着挨宰呢。”
卓娜关了手机,走近穿衣镜前照了照,对自己的仪表很满意。然后她下了楼,招手叫辆出租车,钻进去,对司机说:“快一点儿,去‘春风杨柳’国画院。”出租车像条游鱼,很快钻进马路上的人潮车流。
人一得意便忘形,卓娜也不例外。其实,宁晓军在手机说的话破绽百出,可惜卓娜没有听出来,她被胜利在望的幻想搞昏了头。
“春风杨柳”国画院确实在开大会,会场秩序良好,气氛热烈。会议由沈副院长主持,此刻他正兴高采烈地宣布:由于卓娜涉嫌贪污公款,将被双规。院长助理宁晓军被免除职务。宁晓军给卓娜打手机那会儿,是在省文化厅纪检干部的监视下打的。
九点整,卓娜在国画院门前下了车,付完车费,她还暗忖往后再也用不着打车,或者费心劳神地自己驾车了,她要用公款买辆新“雪佛莱”,雇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当司机——兼职保镖和情人。
卓娜举目望向国画院八层办公楼,多么老气横秋啊。她野心勃勃地想,一旦她成为一把手,定然把它改造得焕然一新。卓娜踏着轻盈的脚步拾阶而上,高跟鞋叩击水泥台阶,发出“咯咯咯”的清脆声响。旋转门虚掩,宁晓军并没在门口迎候她,这个小人,得志便猖狂。卓娜带着一丝不悦推开旋转门,这时,她看见大厅站立着几个陌生面孔的人,宁晓军也在其中。
卓娜忍不住朝宁晓军大声呵斥:“小宁,你怎么搞的,不出来迎接我,跟这伙人瞎嘀咕什么?”几个陌生人把目光齐刷刷扫过来,宁晓军惶恐地跑近卓娜说:“卓院长,这几位是省文化厅纪检委的,特地来找你。”说话间,省文化厅纪检干部走上前,将她围在中间。当中一位中年女人面色严峻地对卓娜说:“卓娜同志,由于你涉嫌贪污公款,省文化厅纪律检查委员会决定对你实行‘双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风云突变,卓娜惊愕不已,但她强作镇定地说:“你们一定搞错了吧?公家的钱我一分都没沾过。”中年女处长说:“我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要不也不会到这里来请你。”卓娜感觉对方吐出的“请”字,明显带有揶揄的意味。
大概里边的会议刚散,许多人蜂涌出来瞧热闹。人群中若兰带头起哄:“喔——喔——”,苑望松则激愤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毖,此乃历史规律!”
卓娜感觉有些晕眩,她支撑着,用高亢的嗓门叫喊道:“这全都是陷害!他们这些人诬陷我!”卓娜用手划个半圆,指向那些围观起哄的人们,胳膊止不住颤抖。暗中有人抓住她的胳臂,悄声说了句:“行了,卓娜同志,请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卓娜只觉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三年后。
阳光明媚,和风温煦。省女子监狱漆黑的铁门“哗啦啦”拉开一条缝隙,服刑三年的卓娜从里面走出来。依然是三年前那身黑色套装,映衬得面色十分苍白。她感觉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不由微闭上眼睛。
拐出监狱前面那条水泥小路,才到通向市区的公路。大约行走了五十米左右,卓娜适应了阳光,适应了外界的空气。她从皮包里摸索出个小镜子,镜子里面的她已经衰老许多,眼角爬出细微的鱼鳞纹,双鬓长出一缕银丝。卓娜苦笑一下,合上镜子,把它丢进路边的草丛。
三年前,卓娜在国画院大厅被省文化厅的纪检干部带走之后,她一直不知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纪检手中掌握的最有力的证据,竟是已故院长张慕梅临终前的举报信。张慕梅在举报信里揭发卓娜拿走了单位小金库的十五万元。
卓娜这才恍然大悟,张院长在最后时刻给她的钱,原来是一个阴谋,目的在于彻底毁掉她。之后,卓娜被转送检察机关立案侦察,其实还用得着查吗?一切明摆着,作为罪证的十五万元还赫然趴在卓娜的帐户上。经法院审理,卓娜贪污公款证据确凿,被依法判处三年徒刑。
漫长的铁窗生涯里,卓娜常常在深夜反思自己认识张慕梅,进入“春风杨柳”国画院的种种经历。
她总在想,何时让欲望的魔鬼钻进自己的心窝,使她不顾一切地追逐名利,到头来身败名裂,沦落囹圄?同时,卓娜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做坏事,女人是斗不过男人的,女人充其量只能使花招,而男人一出手就是阴谋……
终于走出那条水泥路,转到公路上。这时,卓娜看见路边停着辆桑塔纳轿车,车旁站着位须发飘然的老者。
卓娜并没介意,她知道没有人来接她,包括宁晓军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白发长髯老者也注意到她,开始朝她这边走过来,渐渐近了,卓娜吃惊地看到老者竟是苑望松。
“卓娜小姐,我来接你的。”苑望松边招手边走过来,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卓娜想不到有人来接她,而且是她曾经陷害过的苑望松,禁不住泪雨滂沱。
坐上桑塔纳,汽车如脱弦之箭向市区疾驰,卓娜只是哽咽着说了句:“谢谢”,便再无言以对。苑望松安慰她说:“以往的事谁都不要再提了。小卓,你接受教训就好,抬起头来,去面对新的生活。哦,待会儿,我领你参观咱们国画院庆祝建院五十年精品展,之后,找地方吃点东西,我有话对你说。”
“春风杨柳”国画院披红挂绿,装扮得像节日圣典一般,门口悬挂的横幅上写着:“庆祝春风杨柳国画院创建50周年国画精品作品展”,来参观的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在穿梭忙碌的人群中,闪过若兰、小全等人的身影,卓娜想赶紧躲开,他们却主动和她打招呼。卓娜忽然产生一种感觉——时间能冲淡人与人之间的仇怨。
随苑望松踏进展览大厅,迎面墙壁显要位置挂着的一幅《仕女图》映入卓娜的眼帘,令她吃惊不小。张慕梅的画不是在其临终前,当她的面全部烧毁了吗?怎么这儿又有一幅?一旁的苑望松喃喃自语道:“张院长的遗作仅存世此一幅,可惜呀,他的那么多的珍贵作品皆已不复存在了!”卓娜想说,我那儿还有一幅呢。苑望松显然窥透了她的心思,“小卓,你手中的《仕女图》不是张慕梅的真迹,是赝品,是由他儿子张小慕代笔完成的。”见卓娜一脸茫然,苑望松微笑道:“张院长病重住院后,发生了许多事,有些你并不知情。一会儿,我们到对面烤鸭店吃顿便饭,我要把谜底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