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5期
梅花血
作者:赵维忠
……
吃了那汤药也不见好,
请五个喇嘛念了古里穆经也不见效;
谁能治好杜莱姑娘的病呢?
我的虎哥哥来了就能好。
吃了那丸药也不见好。
请九个喇嘛念了古里穆经也不见效;
能治好杜莱姑娘的病她自己知道,
我的虎哥哥一瞧就好。
佟娇娃自从与张丛光定了情,也偷偷唱过这歌,当地的男女懂事了,都会唱这歌。
佟娇娃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反倒一反常态地精神起来。那原本就十分好看的脸,透着淡淡的红晕,毛茸茸的眼睛格外闪亮。她让父亲把柴房北面的窗户扒开一道缝,让她能看到后山的那片小树林,还有从小树林向南拐过去的张丛光曾纵马消失的弯弯的小道。她就轻轻地唱歌,唱杜莱姑娘,唱可恨的虎哥哥,唱着唱着,就昏死过去了。
烈焰丛中凄凉舞
火烧佟娇娃的柴堆,终于还是选在了城隍庙后面的虎狼沟。这是谁也不能破例的,佟承泰老爷子说,只有这里才是鬼的世界。他说,佟娇娃要是害怕的话,可以码黑进行。
已经空空如躯壳一样的佟寅老汉,唯一还死死记住的,就是不能让他的宝贝儿子佟红运知道这件事,他求佟承泰派人到前腰营子村死死地看住佟红运。
这是一个墨黑墨黑的夜晚,几个着了黑衣的黑影闪进了佟娇娃住的柴房。
神经一直极度紧张的佟娇娃,一下子就惊醒了。黑夜中是一双双躲躲闪闪的放着贼光的眼睛,娇娃先以为又是恶梦,这样的恶梦她每天都在做,每天她都害怕极了,她就高喊:“爹!”“爹!”“爹呀———”
佟寅老汉好不容易才把油灯点上,佟娇娃看明白了一切。
一切反抗都没有意义了。
佟娇娃问爹,今天是什么日子?
爹说,是农历一月二十五。
佟娇娃望着没有光的窗外,说,再过整一个月,就是我十九岁的生日了。她努力地抬起身,对父亲说,我要穿新衣服。
爹说,我给你预备了。
娇娃说,抬我到南屋去。
在南屋,佟娇娃逼退那几个抬她的人,强撑着,擦了擦身子,洗了脸,取出一盒她一次也没舍得用的脂粉盒,打开,拿出粉扑,极轻地,极仔细地画了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奢侈艳丽的粉妆。之后,取出张丛光曾披在她身上的那件洗得白白的白衬衣,慢慢地,小心地把它穿在身上。
穿戴齐整的娇娃,慢慢地转过身子,深情地看着这熟悉的老屋子,看着屋子里她曾亲手摆放的一切。之后,她让爸爸扶着,走到小土炕的一边,弯下身子,轻轻摩挲着小弟弟佟红运平日睡觉的地方,她把脸埋下去,深深地亲着。许久,她取出写给弟弟的一封信和她曾与弟弟推让着谁也没有吃的食品,她仔细地把放坏不能吃的挑出,把剩下的包好,放在那里,瞧着,久久不动……猛地,她的胸脯剧烈起伏,一把抓住父亲的衣领,撕心裂肺地狂叫道,我要看我弟弟,我弟弟……
候在屋外的几个男人听到喊声,冲进屋来,不容分说地抱起佟娇娃,按在门板上,抬着就跑。佟寅老汉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晨曦的微光已经托出了山村的模糊轮廓,前面城隍庙怪兽一样的建筑已经看得很清楚,昏厥后的佟娇娃,竟然又一次地睁开了大大的眼睛,她辨清了这是在抬着她朝虎狼沟的方向跑。
小时候,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游戏,只有胆大一些的男孩子敢往虎狼沟的树林子里钻,像佟娇娃她们这帮小姑娘,哪怕是听到虎狼沟三个字,就吓得妈呀妈呀地叫。
佟娇娃不知哪来的勇气,狂呼一声:“爹———”
在后面踉踉跄跄跟着的佟寅老汉,清清楚楚听到了女儿没命一样的叫声。这如利刃剜心般的叫声,差点让佟老汉背过气去,他一连几个跟头摔到女儿的担架前。
佟娇娃死死地搂住父亲的脖子:“爹,我不是魔鬼,你救我,爹,你救我呀———”
这时,已经在不远处站立着的老桑田,低下头与坐在长条桌前的佟承泰等几个老辈人嘀咕了几句,就叫半鼻子飞快地迎过来。
半鼻子过来,一把就拽开了佟娇娃死死抱住父亲脖子的手。
这生离死别的时刻,佟寅老汉竟又不顾一切地把女儿死死抱住。
“爹,救我呀,救……”
毫无人性的半鼻子,死命地推开佟寅老汉,一把撅住佟娇娃白白的上衣前襟,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提了起来,另一只手,就顺势把一把稀烂的黄泥,满满地塞进佟娇娃张得大大的嘴里。
桑田老巫师闭目施法,顷刻,不知是法力,还是高高的柴堆那边有人点燃了淋透了兽油的柴草,一时间,浓烟滚滚,烈焰腾腾。佟娇娃被像纸团一样地朝火堆里抛去……
原本清冷寥廓的山野黎明,被这接天连地的大火烧醒了,烧沸了,烧化了。
长跪于地的佟寅老汉,只觉得自己美丽得像天使一样的女儿,像一条七色的彩带朝火光中飘去,如一只斑斓的彩蝶在红彤彤的火光中翩翩起舞。最后,她像一道耀眼的彩虹,永远挂在了那被烧得黑糊糊的天空。
二十七天之后,已经被提升为北伐革命军第三十五军军长的张丛光,真的带着八抬大轿吹吹打打地来到八宝台镇,来接他日夜思念的佟娇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