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3期

天无飞鸟河无鱼

作者:臧勇强




  钱海仁家穷,附近没人肯嫁给他。春香好不容易托人从贵州山里娶来一个女人。这女子叫山英,二十五岁,眉清目秀,钱海仁很喜欢。为娶老婆,路费加聘礼,再加上答谢媒人,整整花了一万多元。
  眼看着村里人都盖起了小洋楼,只有钱海仁家还是低矮的破瓦房。钱海仁心里那个急啊,便又借了几万块钱,把身家性命全押在了鱼塘里。
  钱有真办厂不易,三天两头有人来拉赞助,逢年过节还得给环保、工商、税务、电力等庙里的菩萨烧香进贡,开销大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只好想尽办法节省开支。他见厂里的污水处理设备开一天就要吃掉几千元,便交待管污水的工人,机器别老开着,反正环保局又不是天天来检查。
  桃花河与几条河相通,河里的鱼虾见了污水就往别处逃,所以很少见到死鱼,村民照样每天在河里淘米、洗菜、挑水。
  钱海仁怕人偷鱼,便在塘边搭了个草棚,夫妻俩就住在那里。
  这天,钱海仁戴着草帽站在塘边,使劲往水里撒鱼食,想到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脸上露出美滋滋的笑容。
  鱼塘原先是从桃花河分出的一个河岔,平时停泊农用船,自开始搞副业后,村干部动脑筋,把河岔筑坝打断,两头留两个涵洞,闸门一开,河水便可从鱼塘里进出。
  钱海仁见鱼儿懒得抢食,想到有些日子没换水了,估计水里缺氧,便开了水闸,河水源源不断地流进鱼塘。
  忙了一阵,他想去喝口水歇歇,刚进草棚,就见山英躺在竹床上,捂着隆起的肚子,表情很痛苦。钱海仁着急地问:“你怎么啦?”山英皱着眉头,呻吟道:“肚子疼得厉害,大概是喝了凉水。”
  天天喝这河里的水,能有什么事?他舀了一勺河里的水,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怪怪的,连忙扶起山英,“走,去找医生看看。”
  山英摇头道:“去一趟就得花几十块钱,算了,忍忍会好的!”
  “你忍得了,可肚里的孩子忍不了啊!”
  钱海仁将山英扶到村医疗站,她已是面无人色,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还吐了几口。医生检查后,说是急性胃肠炎,给她挂起了点滴。
  钱海仁松了口气,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这时他才注意到,榻上躺满了输液的病人,一问,都是差不多的症状。
  刚挂完一瓶药水,钱包大神色慌张地跑来:“你还不快去看看,鱼都浮起来了!”
  钱海仁大吃一惊,扔下老婆朝鱼塘奔去。塘边站着许多毛孩子,拿着竹竿在捞鱼。
  钱海仁气疯了,大吼一声:“妈的,你们敢偷老子的鱼!”顺手揪住一个少年,狠狠就是一耳光。孩子们看到钱海仁的凶样,一时间便作鸟兽散。
  赶走了捞鱼的众人,钱海仁定神看塘里的鱼,连三四斤重的大鲢鱼,也全都浮出了水面,白白的鱼肚皮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钱海仁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跺脚叫道:“完了,完了!”忍不住嚎哭起来。钱包大尾随而来,看到满塘的死鱼,气得大骂道:“肯定是化工厂放污水毒死的,哭有个鸟用,去叫他们赔!看他们这回还怎么耍赖!”
  钱海仁猛然想起方才喝过的水有股怪味,他抓起一把铁锹,快步朝上游的化工厂走去。
  化工厂的大门刚做了装修,气派的红色围墙上镶嵌着六个黄铜大字:桃花山化工厂,铜字在阳光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
  钱海仁心想:老子今天先砸了你的招牌再说。他挥起铁锹,横扫过去,锹到字落,铜字掉在地上的声音引来了钱有真,他循声跑到了厂门口,看到又是钱海仁在捣乱,顿时怒从心起,吼道:“你小子又吃错了什么药?什么事情不好说,偏偏砸我的招牌?”他上前一把揪住钱海仁的衣领,“我好心帮你脱贫,你倒好,竟然砸到我的头上来了!”
  “你们放污水,毒死了我的鱼!”钱海仁也不示弱,对着钱有真吼了回去。
  “胡说,污水怎会跑到你的鱼塘里去,难道它自己长了脚?”
  钱海仁一时也说不清楚,便吼道:“你表面上是帮我,实际上是想报复我,把我往火坑里推!今天你不赔我的鱼,连你我也敢砸!”钱海仁急红了眼,挥拳欲打。围观的人赶忙劝架,混乱中,钱有真的新衬衣被钱海仁撕了个大口子。钱有真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气死我了!”
  有人给乡派出所打了电话,很快来了两个民警,也不问青红皂白,把钱海仁塞进警车带走了。
  春香听到消息,跌跌撞撞地赶到派出所,哭着骂着求儿子跟钱有真讨个饶,让他出面说句话。钱海仁把头一拧,“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想让我跟他求饶?下辈子吧!”
  满塘的死鱼无人管,馋嘴的村民又三五成群地来打捞,结果吃了以后上吐下泻,挂了几天盐水才好。
  钱海仁被派出所拘留了七天,放出来时,脸色煞白,人也瘦了一圈。他前脚刚进家门,债主后脚就跟了进来。钱海仁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放心,我人穷志不短,你们这点钱我会还的,一个子儿也不会少!”“鱼都死光了,你拿什么还?”债主不依不饶。“鱼是死了,可我人还没死!大不了老子去卖血换钱!”
  债主们也火了:“你凶什么?欠钱的可是你钱海仁!”
  钱包大坐在一边抽着闷烟,见儿子没了辙,便说道:“借的钱总是要还的,这借据上明明写着借期一年,还有两三个月呢,急什么?”
  债主自知理亏,翻了翻白眼,没趣地散了。
  村里有人劝钱海仁去跟钱有真打官司,钱包大觉得有理,“对,打官司!这年头,谁怕谁啊!”
  春香却哭着劝道:“万万打不得!”
  钱海仁反问:“怎么打不得?”
  春香说道:“你跟谁打官司都行!就是跟钱厂长打不得!”
  钱海仁恼火透了:“我的事你少管!老子偏要打!还怕他吃了我?”
  
  第二天一早,钱海仁来到县城,找到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一位姓徐的律师接待了他。钱海仁说完遭遇,徐律师愤然道:“太不像话了,有钱就这么霸道,我帮你打,一定把它打赢!”说着,翻出一本书来。钱海仁一看,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这下可找到救星了!他握住徐律师的手,激动地叫道:“我就是把房子卖了,也要把这场官司打到底!”
  钱海仁向徐律师借了那本小册子,挺直腰板回到了村里,去债主家走了一圈,神气地说:“你们想要回本钱,就再借点钱给我,等打赢了官司,连本带利还给你们。”
  五户债主中,有三户又借了些钱给他,另外两户表示怀疑,推说家里没钱,拒绝了他。
  钱海仁好不容易凑足了五千块钱,交了律师费和诉讼费,又给徐律师买了条好烟,还请他吃了顿饭。打点好这些,口袋里已所剩无几,他心虚地向徐律师问道:“你到底有多少把握?打不赢,我就只能去上吊了。”
  徐律师搁下酒杯,把脸一沉:“信不过我?那好,我把钱退给你,你这五万元标的小案子算得了什么?几十万的大案子我都忙不过来呢,要不是看在农民兄弟的份上,我才懒得接呢。”
  钱海仁慌忙道歉赔酒,徐律师紧绷的脸这才露出了笑容。
  钱海仁回村去鱼塘边转了一圈,拿回一件东西,神秘兮兮地藏好,并交待家人,谁也不许碰,官司能不能赢就靠它了!
  钱海仁打官司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村里一些深受污染之害的人家,都怂恿钱海仁打这场官司。也有人劝钱海仁,胳膊拧不过大腿,钱有真靠山硬着呐,就凭你这几斤几两能斗得过他?
  钱海仁不服气,说道:“他就是块石头,老子也要用头去撞几下!”
  消息传到钱有真耳朵里,他感到十分恼火,这钱包大爷儿俩老是跟自己过不去,好像前世欠了他们似的。他并不想打这场官司,自己现在是农民企业家,又是县政协委员,跟一个小村民去较什么劲?事情闹大了被人笑话。再说,万一被媒体曝光,对化工厂的扩建是很不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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