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8期

爱国名将张巡

作者:王敬涛




  入夜,令狐潮怀抱欣月置于榻上,得意洋洋为欣月脱去绣鞋,忽见欣月脚戴玉环,大感惊奇,道:“此玉环从何而来?”欣月懒得讲明,只说是传家之宝。未料令狐潮兴致大起,刨根问底起来,道:“人说宝玉成双,为何你仅佩一只?”欣月料讲出实情无妨,便道:“此玉是传家之宝,原本有二件,另一件佩在哥哥身上,哥哥幼时为盗贼所掠,已多年未见。”话未说完,只见令狐潮面如死灰,懵懵懂懂提起右脚,登时也现出一只玉环来,二人将玉环靠在一起,看了一时,令狐潮登时踉跄数步,向后跌倒。欣月悲愤交集,一时气背,竟昏死过去。令狐潮急叫郎中救治欣月。良久,欣月醒来,如痴迷一般,道:“你竟是哥哥?”继而愤怒哭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你不是哥哥!”忽地扑上前来,对令狐潮又抓又扯,随后披头跣足,往帐外狂奔而去。令狐潮命人截她回来,跪地求情。欣月不听,她拿起香钟,奋力朝令狐潮砸去,近旁侍卫将香钟抓住。令狐潮哭声哽咽,道:“留我一命,为你救下张巡。”欣月这才稍稍平静。
  令狐潮安排欣月在别间睡下,欣月哪里又能入睡,她怅然走出帐外,皓月当空,秋凉袭人。真可谓世事难料,她盼了多年的兄长,竟是如此卑鄙无耻的叛国之徒,但时下能救张巡性命的,恐怕别无他人。徘徊良久,正待回到帐中,却听令狐潮帐中有人窃窃私语。一人道:“张巡与燕兵大小四百余战,以区区万人,杀燕军十二万,纵是我为他求情,恐怕尹将军也饶他不得。”欣月藏在暗处,侧耳倾听。另一人道:“尹将军一只眼睛被他射穿,跟他有切骨深仇,你若为他求情,必然得罪尹将军。”前一人道:“若不为他求情,妹妹又放我不过,唉,真让人左右为难哪。”欣月听得清楚,这人正是令狐潮。沉默半晌,令狐潮又道:“我原本是唐朝命官,见大燕即将代唐才举兵来投,若为张巡求情,必定招惹嫌疑,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另一人道:“请大人早作决断,若有用到小人之处,敬请吩咐。”令狐潮道:“目下之计,不如在破城之日,在乱兵当中将张巡杀了,断了欣月的想望,也解了我的做人之难。”另一人道:“大人放心,此事全包在小人身上。”欣月全身瘫软,欲哭无声,令狐潮嗜官如命,唯利是图,恶毒更胜先前万倍。她恨不得当即将他杀了,可又自感力微。
  欣月轻步走出帐外,等里面密谋完了,才走进去,值勤卫士只道她心情烦闷,任她出来进去,并不制止。欣月见到令狐潮,强颜欢笑道:“哥哥,我记起一事。”令狐潮道:“何事?”欣月道:“我在城里攒了百斤黄金,不知被人偷去没有?”令狐潮眼睛一亮,转而笑道:“妹妹戏言,睢阳被困数月,人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穷困之极,何来黄金?”欣月道:“哥哥有所不知,正因城中没有衣食,所以黄金如土,无人珍惜,妹妹用衣食换来金子,积存了百斤之多。”令狐潮喜道:“破城之日,哥哥为你取来。”欣月道:“待到破城,黄金早就落入他人之手了。”令狐潮惊道:“这是为何?”欣月道:“乱兵进城,必大肆洗掠,谁见了黄金不眼红?岂能剩得分文?”令狐潮道:“这要如何才好?”欣月道:“我再回到城中,把黄金移至隐蔽之处,待到城破之时,黄金分哥哥一半,如何?”令狐潮沉思片刻,道:“也好。进去告知张巡,休要再作抵抗,将来也好为他求情。”忽而又道:“你进得城去,如何不令唐兵疑心?”欣月道出一策,令狐潮应允。
  这日,睢阳官兵饥饿干渴,正茫然张望,忽然听得求救之声,再看城下,只见一女子在前狂奔,后面追兵无数。唐兵认出欣月,于是出城奋战,将欣月救入城内。
  却说城内饥荒日久,飞鸟地鼠吃得精光,张巡万般无奈,正与诸将商议杀食城中妇女。诸将皆有不忍之色。张巡正左右为难,欣月进了城来。张巡大惊,斜觑霁云,霁云一脸惶惑,张巡知欣月是去而复回,并不责怪霁云。
  张巡下得城来,回至府中,也不责怪欣月,只是连声叹气。欣月委屈道:“你把人家扔到城外,竟连一句好话都没有。”张巡道:“留在城外,尚可活命,进得城来……”自觉喉中阻塞,哽咽不言。欣月道:“哥哥已经找到,我死而无憾了。”张巡急道:“现今兄长何在?”欣月道:“在城外敌营之中。”张巡惊道:“何人?”欣月道:“一个军士,祭奠父亲的事我已叮嘱过他了。”张巡思忖良久,不由得长叹一声。欣月道:“相公勿忧,贱妾早就说过,父亲亡魂有人祭奠,我死而无憾了,只盼与你同生共死。”张巡道:“你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才来呢?”欣月疑道:“有何不妥?”张巡道:“城中无粮已近三十日,将士都将饿死,我正与诸将商量杀食妇女,诸将皆有不忍之意,你若不来,杀食人妻还算差强,你这一来,我留你安居在家,而杀他人之妻,将士谁肯服命?”欣月方悟张巡心意。他数日不见,颧骨愈发高耸,眼见变得瘦弱。欣月道:“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张巡面色凝重,摇头长叹。欣月道:“我去安抚一下将士。”张巡见天色已晚,道:“明日再去不迟。”欣月道:“将军守城不分昼夜,我安抚将士又怎能计较早晚呢?”言毕,低首垂目,缓缓而去。
  张巡见她远去,又自长叹一声。欣月操劳多日,早已不见弱骨丰肌之貌,惟余一副瘦削身子,犹若秋日枯草,迎风而颤,张巡心疼之极。
  待到天色渐明,张巡终于操起钢刀,步履蹒跚走出门来。环顾四周,未见一人,猛抬头见枯树之上,赫然垂悬一具尸体。定睛一看,那悬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欣月。张巡如雷轰顶,汗泪俱下。
  张巡急将她解下树来,欣月已死去多时。又见她粗布衣襟上题血字数行,道是:“相公莫要为难,贱妾先行一步,城中无粮,贱妾身死可食。恕日后不能再侍奉左右,秋日渐冷,莫忘添衣,贱妾拜上。”张巡观毕,泪如泉涌,哀伤不能自持。
  却说令狐潮闻知张巡杀了欣月,登时怒不可遏,立刻全力攻城。官兵病弱,拿不动兵器,贼兵很快攻进城来。张巡向西方拜了两拜,仰望苍天道:“臣的力量已尽,未能保全睢阳,活着既不能报答陛下圣恩,死了之后做个厉鬼去杀贼吧!”张巡斩敌数人,筋疲力尽,正要自刎,却被叛军俘虏。令狐潮叫道:“张巡小儿,我妹妹何罪?你要杀她?”张巡愕然,正待说话。令狐潮又道:“欣月先前被你骗去,我早知没有好处,今日果然毁于你手,还我妹妹性命来!”说着,拔剑欲刺张巡,被尹子奇喝住。张巡至此方知,欣月那日不说兄长姓名,原是羞耻之故。
  尹子奇问张巡道:“听说你每次作战,必要眦裂齿碎,这是为何?”张巡道:“我矢志灭贼,惟恨力不从心!”尹子奇用刀撬开他的嘴观看,仅剩牙齿三颗。尹子奇感叹道:“真是义士啊!你若归顺大燕,日后必不失富贵。”想要放了他。张巡冷笑一声,仰背挺颈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可做断头将军,不可做屈膝之辈!”怒视令狐潮。令狐潮面有羞愧之色,转首向尹子奇道:“将军忘了夺目之仇了吗?”尹子奇不言。令狐潮又道:“他如此坚贞,岂肯为我所用?何况此人深得人心,今若不杀,必成后患,不如杀掉。”尹子奇低头沉思片刻,才令带出斩首。
  过了片刻,令狐潮忽而想起百斤黄金之事,拍头悔道:“险些忘了!”尹子奇惊道:“何事忘了?”令狐潮唯恐张巡死了,黄金无迹可寻,未及答话便拍马而去。追上张巡,低声问道:“我妹妹曾藏得百斤黄金,现在何处?你若坦白,活命不难。”张巡低声答对,令狐潮听不清楚。张巡示意他到近前来,令狐潮把耳朵贴近张巡,张巡忽地咬住,令狐潮死命挣扎,血流满脸,张巡如猛虎一般,死不松口,直待三颗牙齿崩落,令狐潮方才得脱。张巡含牙带血狠啐他一口,骂道:“败类!欣月何来你这样的哥哥!我只恨没早日杀了你!”双目如炬,直要把令狐潮吞噬。士卒押他离去。
  令狐潮手捂耳朵,圆睁双眼,久久呆立原地。
  西方的天际,一抹残阳正如血般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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