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2期

寄窝

作者:王亚平




  
  四
  
  牛嫂是个好姣娥,心灵手巧会唱歌。自从嫁到牛家后,一朵鲜花插粪窝,任人蹂躏莫奈何。
  其实,牛嫂并未睡着,她要看看朱绍会怎样对待自己。朱绍掀开被子看自己时,她感觉到了。当时,她的内心起了波澜,她焦急地盼望着、等待着。然而,朱绍竟趴在自己的身上睡着了,令她失望:难道他跟牛苕一样,都是没有用的人?
  她回想起十年前嫁到牛家的情景。
  洞房里,牛嫂端坐在宁波床沿。牛苕坐在小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他俩一直这么坐到鸡啼,才各自趴在床上、桌上睡着了。
  次日夜里,开始也是这么静坐。后来,牛嫂终于忍不住,走到牛苕面前:“来,给我脱衣!”
  牛苕木然地替她脱着衣服。他缓缓地解扣子,慢慢地脱了一件又一件,脱到她上身仅剩一件薄薄的内衣。牛嫂望着他,心里立刻甜蜜起来,指挥着他一把抱住她,几下就把他的外衣剥下,拉到床上……
  未几,传出牛嫂嘤嘤的哭泣声。她披起衣服,坐在床上啜泣着,哀叹自己的不幸。牛苕则爬下床,操着手,耷拉着脑袋,坐在宁波床前的踏凳上发呆。
  牛嫂望着他,心里生出一股蔑视的情绪,便一脚朝他踢去:“滚,你这个没用的苕牛!”
  第三天晚上,牛嫂一个人睡在床上。到半夜时,她仿佛感到有人压在她身上,引起她一阵急剧的亢奋。随着这种感觉的冷却、消失,她才清醒地看见:是他!她正欲喊叫,他赶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事已至此,生米煮成熟饭,喊叫也没用。我这也是为你好,总比你守活寡好!”
  牛嫂内心的怒火,一下被他的一桶凉水泼熄了。从此,他半夜里来,天明前走。有一次被牛苕撞见,他竟说:“你个苕牛,谁叫你是头阉牛!我这也是为你传宗接代,以后生的仔还不是喊你叫爸!”
  经这一点破,他更加不避牛苕了。不久,牛嫂怀孕。第二年,一胎生下两仔。过了两年,又一胎产下两个仔。牛苕顶着一顶绿帽,有苦说不出,成天嗜酒如命,游手好闲,把家不当成一回事。天长日久,二亩多田,四个孩子,农事、家事,全落在牛嫂一人身上。于是,那个人便出面张罗,先后主持牛嫂招过两回寄窝夫。从此,牛嫂名声大振,成了远近三乡出了名的生仔婆。那两个寄窝夫,虽然每人当了三年长工,可是,每人都抱走了一对胖儿子。他们都在牛嫂这儿,用自己劳动的汗水,换得了承继香火的接班人。其实,孩子是不是那两个人的种,连牛嫂自己也说不清楚。
  牛嫂望着趴在她身上睡得正香的寄窝夫,心里在盘算着,他是不是跟牛苕一样,是个没用的人。要是这样,他就会走掉。经过这两三天的接触,牛嫂已经有些喜欢起他来了。因为,他不仅粗活细活都会干,而且心肠好,不像前两个寄窝的,把她当成一部生仔的机器。更不像那个人,把她当成一个泄欲的工具。想到这儿,牛嫂为朱绍担起心来,决定要试一试他。
  她轻手轻脚地扶着他翻了个身,趁转动的机会,将他的裤子扒下,仔细观察着。
  朱绍正在睡梦中。仿佛梦到小时候和伙伴们在山上树林里放牛时,比赛谁屙尿屙得高,屙得远。
  “哎哟!”朱绍痛得惊醒过来。
  “嘿!还管用!”牛嫂又拍打了一下。
  朱绍红着脸,赶忙扎上裤子,跳下床,心慌不安地望着牛嫂。
  “来,来!来上床睡觉。”牛嫂朝他挥手。
  “……”
  “不!不!”
  “哈哈!真是个苕猪!”
  
  五
  
  天上下雨地上流,风吹河面水波皱。朱绍牛嫂动真情,好比鸳鸯水中游,恩恩爱爱结白头。
  清晨。牛二爹敲门喊着:“朱绍,还不起床,到西山去砍柴!”
  朱绍应声起床,出门,在厨房与牛苕对面相遇。他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羞愧感。正想赶快走开,牛苕却主动与他打招呼,悄声地说:
  “别去,别去!”
  “为什么?眼看屋里没柴烧了!”
  朱绍心想,平常百姓家,开门七件事,柴禾最重要,怎能不去砍?他这么说,一定是出于“夺妻之恨”吧!
  “不听真人言,吃亏在眼前!”牛苕嬉皮笑脸地走了。
  朱绍用火塘瓦壶里的热水,泡了一碗冷饭,就着一小碗酸菜、豆腐乳,胡乱扒完。然后,拿起柴刀、扁担、绳索出门,朝西山走去。
  早春,山路两边,一片嫩绿。树林里,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一路上心绪不宁,脑海里总浮现着她和那对白梨似的大奶。那对大奶好像要把他的魂魄摄去似的,看到山上突兀的石头,但凡是圆一点的东西,总让他联想到它。
  不一会儿,他已剔下一大堆树桠,用刀砍好。然后,砍下一根桂竹,劈成篾条,将砍好的柴打成四捆,再穿好绳索,一头两捆(起码在二百五十斤以上),挑起一试,还算稳当。这时,朱绍突然感到要解小便,便四下一瞧,觉得这片树林似曾相识,左想右想,才记起像小时候玩那个游戏的场所。接着,又想起红润、丰满的牛嫂,不禁引起一阵亢奋,不由得想玩一下昨晚那个“游戏”……于是,他急忙解完小便,便挑起柴,脚下生风,往家跑着。
  他在厨房卸下柴,便朝歇房奔去。一推开门,眼前的景象使他傻了眼。宁波床上,牛二爹正压在牛嫂身上,牛嫂用手推着,用脚踢着。此情此景使朱绍怒火横生,便直奔过去,一把抓住牛二爹,往外一扔,一下把他摔出丈把远。
  “牛二爹,你真不是人!”朱绍说。
  牛二爹一边扎着裤子,一边说:“朱绍,我是和她闹着玩的!”
  “你还脱了裤子,有这么玩的吗?”
  牛二爹无话可说,只得赶忙溜走。
  牛嫂就势倒在朱绍的怀里哭泣着。这一哭,搞得朱绍更加心神不定,手足无措。
  “我去宰了老畜牲!”
  “别胡来!”
  他搂着牛嫂,用手抚摸着她的肩膀,一双眼睛上下来回地打量着她。她那袒露的胸膛,一对大奶和小枣似的奶头,是那么富有诱惑力。看一眼她白里透红的脸膛、脉脉含情的眼睛,朱绍鼓了鼓勇气,便把他珍藏了三十年的爱,通过这双眼睛完全投映在牛嫂身上。心想:是石头也会化的,得到这样的女人,是我的福气。
  “老畜牲打了你吗?”朱绍有意这么憨问。
  牛嫂摇摇头。
  “压得痛吗?”
  牛嫂又摇摇头。她望着眼前的这个血性汉子,想到她从嫁到牛家来后,头一次听到这样关切的话,觉得一股暖流漫过全身。她想要把自己的一切给他,为他生儿育女,做一个真正的妻子,真正的女人。她拉过他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抚摸着。他被挑逗得呼吸急促,两眼发热,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传遍全身,他就势把她搂得紧紧的……
  “苕猪,原来你不苕呀!”牛嫂一边笑着说,一边幸福地抱住他。
  “嘿嘿,嘿嘿!”朱绍以他童贞男子的青春活力,使她如痴如醉。她联想起那两个寄窝夫和牛二爹,完全是被动的受罪感。
  “好哇!你个苕猪还会骗人啦!”她嗔怒地用拳头打着他。
  “嘿嘿,要不苕,怎样能见到你的真心!”
  “你真坏!”
  一阵愉悦过后,牛嫂抚摸着他那宽大的肩膀说:
  “苕猪,想跟我做白头夫妻吗?”
  “嘿嘿,怎么不想呢!”
  朱绍就是带着这个打算来牛家畈的。他不仅要抱个儿子回去,还要带个老婆回去!想到这,他无比激动。当然,要带走一个女人,首要的是要能占有这个女人的心。他就是要以“苕”动心,要以“苕”来获取一个遭受三个男人蹂躏的女人的心。此时,他取出一只银手镯,戴到牛嫂的手腕上,说:
  “这是我父亲给的,他叫我送给他的寄窝儿媳!”
  牛嫂扬起手腕看了一会,说:“我也有一只,跟你的差不多!”说罢,找来那只银手镯。
  朱绍接过来一看,果然与自己送给她的是一对。这是一对凤凰镯,牛嫂的是凤镯,朱绍送给她的是凰镯。现在,两只银镯分别近三十年,成双合在牛嫂手里,令他二人惊奇不已。
  “是谁送给你的?”朱绍问。
  “牛苕送的,在我嫁进来时他送的!”牛嫂回答。
  “那又是谁送给牛苕的?”
  “他妈去世前送给他的。”
  “啊——”朱绍一下明白了:原来,他和牛苕竟是同父异母的弟兄俩!这对凤凰银镯是朱绍的父亲寄窝期满,分手时一人一只的纪念品。凤镯由牛苕的母亲拿着,凰镯由朱绍的父亲收藏。想不到时至今日,竟成为他弟兄二人相认的纽带与信物。想到这儿,朱绍这个七尺男儿竟泪水涟涟。牛嫂丈二和尚一时摸不着头脑,直怀疑自己说错话办坏了事。原来,朱绍高兴之余,突然想到他的寄窝妻正是牛苕的妻子,自己这么做,岂不是弟夺兄妻?他感到万分痛苦。对牛嫂说了声:“再见,再见!”便冲了出去。
  
  六
  
  桃树开花枝枝红,朱绍寄窝认了亲。弟恭兄友情意深,再加牛嫂三人心,共与命运来抗争。
  朱绍来到牛二爹家,双手一拱,施了一礼:“牛二爹,请原谅我朱绍无礼,我从此作辞回家,不当寄窝夫啦!”
  说罢,转身欲走,被牛二爹一把拉住:“为什么?”
  “不为什么。”
  牛二爹听他说这话,心里就犯开了嘀咕:莫非是与自己的不检点有关?
  “要走也得把话说明白,不要犯了族规家法!再说,你入族入户是当着牛家老幼写了契约的!”
  “我不想寄窝就不寄窝,瞎子丢落胡琴不要,还要抠他的眼睛吗?”
  牛二爹听罢,一板面孔,厉声厉色地说:“你已是牛家的人,不讲清楚,就不能走,老祖宗传下的族规家法,谁也不能犯!”
  朱绍一听,火冒三丈,心想:你牛二爹道高一尺,我朱绍就魔高一丈,便一拍桌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就是冲你,才要走的!”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牛二爹追到门外,说:
  “你个苕猪,你就是跑到外国,我牛二爹也要抓你回来,以正家法!”
  朱绍走出牛家屋堂,踏上回朱家坳的老路。他无心欣赏满畈的春色,只想着这样回家,怎样向父亲交代;离家时的承诺,又怎样兑现?以认了兄长来安慰父亲吧,可他与父亲无半点的血缘关系;说认了母亲吧,但她的坟在哪里都不知道。此时,朱绍又不免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懊悔;再返回牛家,去弟占兄嫂,他怎么也做不出来。想到这儿,他的脚步不由得放慢起来。
  再说,牛嫂见朱绍说声“再见”走后,便跟着追了出来。她知道他的脾气犟,要硬拉是拉不回来的,只有去找牛苕做工作,才会有转机。她找了几处,终于在牛家屋堂的一家小商店里,找到了正在喝闷酒的牛苕。她把他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伸过那对凤凰镯,说:“苕牛,你看这对镯子,苕猪跟你是同胞的兄弟!”
  “是吗?”牛苕睁着大眼,感到惊奇。
  牛嫂点点头,接着,将朱绍父亲三十年前寄窝牛家畈,分别时与牛苕母亲以镯为信的经历向他讲述了一遍,并告诉他,朱绍得知这一真情后,觉得内疚,便作辞走了。
  “那——快去追!”牛苕着急地说。
  牛苕虽然觉得突然,但是心里却感到欣慰。因为,来寄窝的是自己的弟弟,牛嫂要是能生下两个三个仔,跟自己也有血缘关系。
  他俩快步如飞,不一会就在田畈里追上了正在徘徊的朱绍。
  朱绍回头一看,不由羞得满面通红,“扑通”一声,跪在牛苕面前,双手一拱:“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小弟自觉对不起大哥,更无颜面对妈妈!”
  “小弟,看你往哪里想,打虎还要亲兄弟嘛!”牛苕赶忙扶起朱绍,“再说,你已光明正大地入族入户,大哥也是心甘情愿的!”
  牛嫂这时拉过朱绍,附耳将牛苕有生理缺陷的事告诉了他。
  “啊!”朱绍两眼泪汪汪的,抱着大哥哭了起来,引得牛嫂、牛苕也跟着哭起来。田畈里做活的人,纷纷投来惊奇的目光。
  “咳!兄弟见面,应当高兴才是!”牛嫂催促着,“走,兄弟俩快去妈的坟山,给她老人家磕个头,让她老人家在阴间也高兴高兴!”
  “行!”兄弟二人手牵手,三人一同往西山走去。
  他们要拜祭的坟,在西山反背的一个山窝里,墓碑上镌刻着:“故妣牛府张氏老孺人之墓孝男牛苕立”。墓的四周,长着长青的松树。
  牛苕和朱绍跪在坟前,牛嫂在采集着野花和松枝。
  “妈呀!你生前盼了十五年的小弟,已经找到了,你老人家可以安息了!”牛苕说。
  “妈呀!儿三十年未见你的面,想不到如今与你相会在坟前。儿当了三十年的孤儿,多么想你、盼你,多少次梦到你!妈呀,儿磕上一个头,愿你九泉下瞑目;儿磕上二个头,愿你上天成神、成仙;儿磕上三个头,愿你保佑父亲福寿绵长、我和大哥弟兄情长!”朱绍泪流满面地祈祷着。
  牛嫂将采集的松枝、野花编成一个花圈,敬放在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儿媳求婆母庇护!”
  牛苕连忙将朱绍拉到牛嫂旁边:“求妈保佑小弟两口子白头到老,再不走朱大叔的老路!”
  “这怎么行?”朱绍欲站起来,却被牛苕摁下。
  “就算做兄长的求求你吧!”牛苕说。
  朱绍和牛嫂面对坟头,一同磕了三个响头。
  牛苕庄严地说:“苍天在上,地脉山神作证,母亲神灵庇佑,让我弟朱绍和朱陈氏结为夫妻,恩恩爱爱,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好哇,好个苕猪,原来是到牛家畈来认亲的呀!”牛二爹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原来,他早就在暗中跟踪朱绍。
  “是又怎样?”朱绍挽着衣袖,伸出一只大拳头。
  “我不是来跟你个苕猪打架的!你来牛家寄窝,白纸黑字,纸载笔写,永不认亲!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法大于国法。看我们牛家四五十户人家,能不能把你怎么样吧!”牛二爹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奸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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