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9期

彩票惊魂

作者:张建华




  来旺娘并没有理会,径直向门外走去。来旺见母亲悻悻而走,也想跟着出去,却被虎英给喊了回来,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来旺娘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看关上的房门,冷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就摸进了自己那间破草房。
  
  三、“那张中奖的彩票并没撕掉,还在你妈手里,咱上当了。”
  
  夜深人静。墙上的挂钟在嘀哒嘀哒地响着,时针已指向凌晨一点三刻。虎英屋里还亮着灯光,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房顶发呆。忽然,她心机一动,急忙将睡得正香的来旺给推醒了:“快起来,快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来旺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虎英忙给他披上衣服,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说:“来旺,我琢磨了半宿,咱把那张碎彩票再给凑整齐,兴许还管用呢。”
  “是吗?”来旺先是一喜,可马上又摇起头来:“你想的倒美,那能行吗?”
  “我看能行,只要不是假的,他们还能不认帐?”虎英似乎已有了十足的把握。她又往来旺身边靠了靠:“说干就干,快起来吧。”就这样,两个人都只穿着大裤衩,披着布衫蹲在地上东寻西找地折腾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才把那五落四散的碎彩票给捡完了。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可冻得直流鼻涕的来旺禁不住突然打了个喷嚏,又将那些碎纸片吹得八面开花,气得虎英直骂。两个人又是一阵忙活,尽管已是春末夏初,但夜里还是挺凉的,一个个都被冻得红鼻子烂眼直打颤,可谁也顾不了这些。找齐了碎纸片又一起伏在桌子上东拼西凑地折腾了好长时间,眼看都到了二更天,终于将那些碎纸片拼成了一张四分五裂的彩票。可仔细一看,又都傻了眼,原来这是那张没有中奖的废彩票。
  虎英别提多恼火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的却是一张分文不值的废票,气的她一把将碎彩票推下桌去。她刚要破口大骂,忽觉得眼前一亮,不禁又哈哈大笑起来,并一伸胳膊抱住了还没明白过来的来旺,兴奋得又蹦又跳,弄得来旺惊慌失措,还以为是虎英被气疯了,就大声喝道:“你这是怎么啦?”
  虎英停住跳跃,指着来旺的鼻子笑道:“傻瓜,你知道不,那张中奖的彩票并没撕掉,还在你妈手里,咱上当了。”
  这一夜,虎英再也没有睡着,她想了很多很多。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细的雨丝拍打在窗户上,她看看挂钟已是清晨五点半了,就慌忙下床,拉亮了电灯,又打开了炉灶。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就炖好了。然后她又叫起了来旺,端着那碗荷包蛋来到那间破草房门前,轻轻叩了一下门,亲切地喊道:“妈,我和来旺给您端鸡蛋来了,快起来趁热吃吧。”
  她喊了一遍又一遍,见屋里无人应答,心想婆婆一定是在生气故意不答理。于是,就拉了拉来旺。二人齐齐跪在了门前,虎英并做出一副泣不成声的样子:“妈呀,您原谅俺这一回吧,俺可给您跪下了,您要是不起来把这碗鸡蛋吃了,俺和来旺就跪死在您门前了。”
  雨越下越大了。透凉的雨水落在身上,浇在头上,顺着脖子直往里灌。虎英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但还是咬咬牙忍住了,不停地哀求着:“妈,您就开开门吧,俺可是真心实意地来给您赔罪的啊!”
  接二连三的喷嚏在那黎明的雨夜中显得格外清脆。然而屋里却悄无动静,仍是黑洞洞的窗户紧闭的门。虎英越喊越觉得不大对头,心里也是不由得犯起嘀咕来:莫非是婆婆寻了短见?她不敢怠慢,把手中的饭碗往地上一放,拉起一直默不吭声的来旺让他快进去看看,婆婆是不是寻死上吊了。来旺蓦然一惊,就去推门。可连推了几下却推不开。虎英忙回屋里拿了只手电筒顺着门缝往里瞧,想看个究竟。那房门已破旧不堪,门缝也足有半尺宽。虎英顺着手电筒的光柱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又照了照梁头,也不见人影。就颇感纳闷,无意中将手电筒往门头上一照,差点儿把她给气疯了,那门原来反锁着,婆婆根本就不在屋里。
  来旺三下两下便把门锁给拽开了,他进屋直奔床前,拉亮了电灯,伸手往被窝里摸了摸,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没事,妈是刚走不久,这被窝还热着呢!”
  虎英也把手伸进去摸了摸,自言自语地说:“这老东西到哪儿去了呢?”
  来旺想了一阵,忽然一顿足道:“她会不会是去妹妹兰兰家了呢?”
  “对呀!”这句话倒真把虎英给提醒了。这也是她最担心、最害怕的事。虎英很清楚,婆婆平时的吃花零用都是兰兰管的,再加上兰兰那张巧嘴一忙活,那三百万还能有自己的份吗?虎英越想越急越担心,眼下最要命的是决不能让婆婆到兰兰家去。她进屋看看表已是五点四十了,知道婆婆如果到兰兰家肯定要乘坐早上六点从村口路过的班车。虎英一看还有二十分钟,连雨伞也没顾上拿,拉起来旺就跑出家门。她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婆婆登上汽车。从家里到村口有一里的清石路,虎英和来旺踩着片片积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口奔去。虎英虽是个女人家,却一直跑在前面,她的眼特别尖,老远就看到一辆公共汽车停在村口,婆婆正要上车。虎英可急坏了,边往跟前跑边大声喊着:“别开车,别开车——”
  然而,司机根本就没有听见,来旺娘一上车,他就一踩油门。随着一阵轰鸣,车轮子拖着两道泥水,很快就消失在风雨之中了。
  虎英顿时就傻了眼,她一会儿大骂司机是个瞎子聋子,一会儿又埋怨来旺太笨跑得太慢。她见来旺靠在树下躲雨,就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吼了起来:“你倒蛮自在啊,还不回去开车,把你妈给追回来。”
  来旺极不情愿地嘟嘟囔囔不想走动:“这么大的雨,汽车又那么快,能追得上吗?”
  “就是下刀子,追不上也得追。”虎英几乎是在下命令。但又默默地祈祷:“老天保佑,汽车坏了吧!坏了吧!”
  
  四、天哪!这不就是自己那个被偷跑的粗布钱袋吗?
  
  虎英的祈祷还真有效,公共汽车驶出张家寨不远,就出了毛病停了下来。司机钻在车下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它修好,让汽车重新启动。
  来旺娘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她无心观赏窗外的山山水水,心里老是盘算着彩票的事。昨夜她一宿都没有合眼,总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理那张价值三百万的彩票,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女儿兰兰和女婿王明。她知道每天早上都有一趟从村口路过的公共汽车正好经过兰兰住的村子王家屯,可就是不清楚是几点几分。为了不晚点误车,天不亮她就翻身下床,又带了她70元钱的全部积蓄和那张彩票,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门,早早就等在了村口。由于雨声加车鸣,她并没有听到虎英的呼喊。她坐在车上只顾想心事,外面的雨什么时候停了她都不知道。突然,公共汽车来了个急刹车,打断了来旺娘的沉思,她定神一看,原来是上来了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上得车来并没有急着找座位,而是先四下扫视了一番,见车上的乘客不多,就有点失望地坐在来旺娘的身边。
  汽车颠簸在高低不平的山道上,一宿未合眼的来旺娘觉得困极了,便把脸扭到窗外想打个盹眯会儿。
  ……
  突然,随着两声:“停车!停车!”坐在来旺娘身边的那个小伙子已经站了起来。来旺娘也被惊醒了,她见小伙子要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地下车,正觉得奇怪,那小伙子已经跳下汽车,翻过路基向山坡上奔去。
  来旺娘心里有点纳闷,这小伙子干吗在这荒山野岭下车呀?这时,坐在她身后的一个小老头捅了一下她的后背,并指着她的衣袋提醒道:“老嫂子,你看丢东西了没有?”
  来旺娘低头一看,脸色刷地就白了。口袋已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装有七十块钱和彩票的钱袋也不翼而飞了。一股冷气刹那间从上凉到下,她不由大哭大叫起来:“天哪!我的包,我的包哪!”
  刚才那个小老头提醒了她:“老嫂子,哭有啥用啊,还不下车去追呀!”
  来旺娘双脚刚一落地,一辆三轮车就停在了她的身边。她抬头一看,真是又惊又喜又激动,原来是来旺和虎英来了。来旺娘就像汪洋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快,快去抓小偷,他偷了我的钱袋,那里面可装着那张彩…… ”她见虎英站在跟前,就不再往下说了。
  来旺被弄得摸不着头脑,连车都没下就急切地问:“妈,这是怎么回事啊,谁是小偷?”
  “那儿,那儿,是他偷了我的钱袋。”来旺娘向小伙子逃窜的方向指去,可什么也没看见,那小伙子早已钻进树丛无影无踪了。虎英一听说婆婆丢了钱袋,又见她那吞吞吐吐的样子,便猜出那张彩票也装在里面,于是心一紧,忙急切地问道:“包里都有啥东西?是不是还有那张彩票?”
  “这……”来旺娘欲言又止,因为她自己心里很清楚,昨晚当着虎英的面已经把彩票给撕掉了,现在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少给我打马虎眼,我知道那张真彩票根本就没有撕掉,你撕的只不过是一张废票。”虎英见婆婆仍在遮遮掩掩,真是又气又恨又着急。也顾不得再埋怨什么,对无所适从的来旺一挥手,气急败坏地吼道:“呆着干吗?还不快去追!”
  来旺这才猛省,拔腿就往山上跑,自知理亏的来旺娘也跟了上去。雨后的山道是滑溜溜的,她一不小心,便一个趔趄要摔倒。来旺娘一急,就顺手抓住土坎上的一缕杂草想稳住自己下滑的身体。这雨后的土表都成了泥浆,她刚一使劲,那缕杂草就被连根拔出。随着她的一声惊叫,身子就顺着那滑溜溜的山坡直往下滚,直到跌进了一道长满荆棘的深沟里。就在着地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左腿一阵剧痛,差点昏了过去。
  来旺娘的第一反应就是:腿被摔断了!顿时额头上冒出了豆粒大的汗珠。她蜷曲在杂草中痛苦地呻吟了一阵,才抬头向上面看去,这是一个足有一丈多深的暗沟,上边还长满了荆棘杂草。如果不留心注意,根本就不知道有人掉在里边。来旺娘害怕了,她忍着剧痛呼喊了一阵,但除了风吹树丛的沙沙声便是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哀鸣。
  要出去,要离开这倒霉的地方,不能在这里等死。求生的欲望使来旺娘向四周察看了一番,她惊喜地发现前面不远就是一条下山的小径。她不禁暗自庆幸,便艰难地侧过身来,伸出双手向前爬去。可当她刚把手伸进草丛,却触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她心里不禁一怵,又缩了回来。然而,好奇心使她又把手伸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却不禁“呀”了一声,一个非常熟悉东西出现在眼前。天哪!这不就是自己那个被偷跑的粗布钱袋吗?
  来旺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口也“怦怦”跳了起来。她抖抖索索地把钱袋抓在手里,却马上又“呀”了一声呆住了。原本那鼓鼓的钱袋如今已是又平又扁又破了。显然,这是那个小伙子将里边的东面掏出后随便扔在这里的。来旺娘那刚刚萌生的希望又破灭了。她顿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但是,她又怀着侥幸心理用那发抖的手把钱袋打开。奇迹出现了:一块折叠着的彩纸即掉在她的眼前,她急忙抓起一看,天哪,谢天谢地!正是那张值三百万的彩票。来旺娘落泪了,她激动地摸着彩票,不住地自言自语念叨着:“找到啦!找到啦!总算找到啦!”刚要翻身站起,顿觉一阵剧痛,两眼一黑又倒下去。
  来旺一口气跑到山顶,四周都是荆棘丛生的沟沟壑壑,到处都是绝好的藏身之地。要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他东撞西跑地寻了好一阵子,仍是无功无获,便只好悻悻下山。当他来到那深沟边时,忽然听到沟下边有人在呻吟,就拨开草丛看去,却把他吓了一跳。来旺慌忙跳了下去,将母亲向山下背去,并对守在公路边的虎英喊道:“虎英,快上来,妈出事儿啦?”
  虎英见婆婆被来旺背下山来,就急忙迎了上去问这是怎么回事,来旺只说了句咱妈腿摔断了,便将母亲背到到路边的三轮车上,正要调头回家,虎英却喊了起来:“你要往哪儿开呀?”
  “回家呀。”来旺踏住刹车,回过头来问虎英:“怎么,不对吗?”
  “错啦,错啦!”虎英跳下车来,抓住来旺手里的方向盘向左一扳,提醒道:“咱妈她不是要去兰兰家吗?应该向东走才是。”
  “兰兰家?”来旺糊涂了,他看看躺在车上的母亲又看看虎英,无所适从地反问:“你不是说千万不能让咱妈到兰兰家吗?怎么又变啦?”
  其实,虎英在刚才下山的路上就拨起了小九九,她心里非常清楚,伤筋动骨一百天,可那是对年轻人而言。如今婆婆已是七十多岁的老朽之身了,就是再快,恐怕没有一年十个月的是下不了床的。况且她手里已经没有了那张价值三百万的彩票了。要是把她拉回家里,且不说药费花销得要钱,光那端吃端喝,拉屎撒尿也非把人累死不可。她已经打定主意,就是说到天边也不能把婆婆拉回去。听来旺这么一问,可又不好把话挑得太明,只是含糊其词地催促道:“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叫你送你就送呗!”
  来旺十分为难,如今母亲伤成这个样子,本应赶快送医院或者回家,怎么能够往妹妹家送呢?车上的来旺娘似乎也看透了儿子的难处,就微微欠了一下身子,仍然是她那习惯的一声长叹:“唉,儿呀,你没看出来吗?虎英她是看我没有了那张彩票,觉得我不值钱啦,又伤成这个样子,她会让我回家吗?儿呀,就依她吧。把我送到兰兰家,她家离医院也近,看病也方便嘛!”
  虎英被婆婆说得面红耳赤,刚想发作,但听到婆婆后边的几句话也就忍住了。她怕再有什么变故,就给来旺使了个眼色,低声催道:“听妈的,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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