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2期
诱僧
作者:阿 点
女人不好答话,举着筷,也无意吃菜。桌底下,她用膝盖撞着和尚的膝盖。和尚却没想到月凤有如此的想法,一下子还真回不上主意。桌上好冷清了一会子。瘸子开了口,说,我看这样吧,米粉店的活又是油又是水,妹子就到月凤的服装摊上试一些时候,住吃就都在家过。
和尚点了点头。女人的心张开了一个大口子,眼前的这个男人如此无情,自己有心有情地替他收拾了近两月的吃穿,他倒一下子把自己扔给别人。女人黯然神伤。
和尚想,有个去处也好,总不能在阳坪老呆下去。
月凤想,这下可好,分开这孤男寡女,可不操心阳坪夜里的风云了。
瘸子却不知啥,乐了。
月凤说,今儿也晚了,不如你们都留下来,这里啥都有,明日妹妹就到摊子上去看看。
女人轻声说,不成,我还有衣物留在阳坪上,夜里得回去一趟。
月凤急忙说,有啥要紧东西,明日再取也不迟,现在黑灯瞎火的,和尚酒喝得也沉了,不便上路。
女人固执地抿住嘴。和尚瞥见,说,那就回去取吧,明日再来吧,你也好收拾收拾被褥。倒给莫兄弟、弟媳添了麻烦。
窗外的星月调皮地忽明忽暗,撩着月凤的心。
女人拖拖拉拉的脚步无声地责怪着和尚。
刚踏进阳坪,女人就嘀咕起来,留不住了吧,留不住了吧,好人你都不会当。她一瞪眼一撇嘴,愣是把和尚固住了。他杵在门外,女人却闹脾气甩上门。
和尚推门,却被重重关上的门板弹了回来。他摸了摸光脑袋,蹲了下来,也闹不明白,呆得好好的,怎么就一下子应了月凤求的了。真走了女人,这阳坪的老屋又要荒落了,那园子里少了一处风景,回屋时少了一份心情。和尚拍了拍脑门,只有叹气。
但她凭啥关门呀,这是他的屋呀。和尚心情不好,酒又正上心,蹭地站了起来,正想响响地捶门,谁知刚才女人并没上栓,只一拳,门开了。那道原隔着他的布帘子没拉上,女人饱满的胳膊从窄肩宽袖口露着,一头亮晶晶浓密的长发散了下来,掩着脸颊;薄衫的前胸兀出两颗小青梅大小的乳头。和尚咽咽漫上喉管的口水。女人抬头见他,也不惊,敞着布帘子盘腿坐在床上扎着一个布包。和尚一下子没了气,说,去住些时候,要不合适了,再回来。
女人不理。
既是我最先接住了你,对你多少还有个责任,既是今日你凤嫂子能给你寻个好去处,你也不能枉费人家的一片心意,要真不喜欢镇上,再回来。我又不说让你离了,就不再让你回来了。
别口口声声回来、回来的,听得好让人心伤,这也不是家。女人抽了抽鼻子,和尚心里明白,虽不是她家,两月下来,她当成自家一样爱护着。
我早该走了,耽误伯伯了。
女人拉上帘子。夜里和尚没合眼,就听着帘子里窸窸窣窣。
第二日早起,和尚捏了把冷毛巾递给女人,说,贴会儿脸,瞧,都肿成这样了。
女人正要接过毛巾,嘭嘭嘭地有人起劲地敲门。
和尚的心意被搅,一肚子火,边吼边冲去开门,谁?
门外站着月凤,一脸憔悴,看似也一夜未眠。
我不放心,接她来了。
女人抿了抿嘴,拎上收拾好的布袋,从和尚身边擦了过去,随月凤去了。
5
和尚瞅着林子里的小果,怎么也不觉得比先前水灵了。
女人在月凤的服装摊上干上了,夜里在小春的屋里挤一张床。
自从女人到了月凤的服装摊,那服装生意日益兴隆。瘸子说,这女人是块宝,没见那一身圆滚滚的暖肉,瞧着就知是个有福之人。月凤对瘸子的话倒不酸不醋,他若真能惦上别的女人,倒也让她轻心,省得夜里受他的烦。
钟伟常到米粉店里吃米粉,米粉店挨着服装摊,他日日瞅着女人,瞅得心花怒放,这一日蓄了多天的胆气迎上去。他看着摊子上的衣服,眼角却瞟着女人。
女人问,大哥要件啥?
天热,买件背心。
要啥色的,这里的背心颜色,数码都全的。
你瞧我穿多大件的?钟伟抬着头正视女人。
这……女人低下头。
钟伟见女人羞怯,心里更是欢喜。这镇上的女人个个象个恶狼,这女人倒能给男人几分安慰。钟伟挑起一件背心,就这件吧,我要穿着不合适,再拿来换。
嗯。
钟伟走了,女人才端端正正抬起头,见摊上多了一本书,心里惊奇,拿起翻了翻,书里的东西让女人心喜,回头看了看封面儿,写着“大棚水果栽培新法”。女人象得了个宝,塞到包里。
女人和小春并坐着,看着不知哪个客人拉在摊子上的那书,见月凤从屋前走了过去,叫住她,她婶,不知谁家的把这书拉在摊上了?
啥书?月凤不知为啥,匆匆忙忙。
你给看看。女人把书递了上去。
月凤翻了翻,这镇上除了读书的娃,就农技站的钟伟兄弟喜书。
农技站?女人重复着。
你先收着,明天我拿去问他。月凤急急地出了家。瘸子从他屋里探出脑袋,看着女人。
小春说,你拿书给她看作什么,她又不识字。
月凤钻进和尚的屋里,这屋夜里也不亮灯,也不知那老男人吃酒吃得糊涂,这会子栽在哪儿了?月凤正要出屋寻他去,就听和尚七上八下地哼着曲,进了屋,黑漆漆中,两人撞了满怀。
女人?和尚捏住月凤的胳膊,这酒吃高了,嘴里咬出的字模糊,月凤倒没听清,只是这一捏,把她捏得心乱跳。和尚——
那腻得流油的声音让和尚的酒醒了几分?月凤?
嗯。月凤蹭上去,贴着和尚的胸。
和尚硬硬地推开她,你怎么来了?
月凤撒起娇来,别说让我心冷的话。她象糖似的,他怎么离她,她却怎么愈紧地粘上去。
凤,你还是回去吧!和尚酒全醒了。
月凤装没听见,鼻根却悄悄地酸起来。她亮起屋里的灯,从袋子里取出几件衫,往和尚身上试。和尚捉住她的手,凤,你别尽心了。你这心我早知了,只是,只是……月凤开始抽起声儿,但固执地往和尚身上试着衣服。和尚见她脸上有热气,两道亮晶晶的眼泪漫了出来。他松了手,身体象一个泄了气的皮囊,一下子更矮更曲起来。
月凤撒下手里的衣衫,紧圈着和尚,和尚僵硬地直立着,想了多年的女人此时活脱脱地窝在胸膛上,自己的心不知怎的,却动不了。任着月凤一步一步推着挪到了床沿儿。
那身子很轻很利,细细的骨头压着和尚厚厚的身板。和尚如被针刺起般跃起,月凤一个后仰被撑起来。
和尚——月凤的声音里有饱饱的水声。
和尚身体还留着月凤那削利的细骨压过的痛。女人——,和尚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
女人抱着茶壶捧着书,经过瘸子的房间,就被人一把抓进屋,洒了壶里的水。
放开。女人甩开瘸子的手,缩进墙角。
妹子,让哥捏一把,你嫂子有大几月没让我近身了,求你了,我难受极了,让哥捏一把就好。瘸子逼了上来,他伸着手,有些颤。女人既怕又可怜起这个瘸子。
月凤一阵风似地冲进来,她指着瘸子吼道,你滚,滚!
瘸子一惊,吓得拄上拐,跳着逃离屋。
月凤扑进床,哇哇地大哭起来。女人想,一定是瘸子伤害了她。自觉得更加没趣,湿湿的手把手里的书皱了。她也伤心,更加想念起和尚。
和尚正蹲在屋外,黑漆漆中寻着那林的深处,想着圆滚滚的女人的身影。
6
钟伟捏着那件背心,来到月凤的服装摊前,女人正抱着那书看得入迷,钟伟瞧见,脱口说道,怎么,这书在你这儿?我正寻着呢。女人抬头看他,原来是你的?是呀!钟伟为接近她,找了不喜那背心颜色的借口。他见女人很热情,也热烈起来。女人说,你是凤嫂说的钟伟兄弟吧!噢,对了,怎么,是不是背心尺码不合适?女人看见他手里捏着的背心。
噢,噢,是,颜色不太好。
你喜欢什么颜色?女人抱出一大摞背心。
就这件吧!钟伟抓起一件,眼神却晃在女人脸上,若即若离。
你是技术员?女人问。
是的,在镇上农技站,你咋知道的?
我听凤嫂说的。
你咋能喜欢那书?其实,不懂的,特别觉得无趣。钟伟说。
嗯,嘴馋,想吃呗,就想天天都能出好的鲜果子。
钟伟哈哈大笑起来。
月凤从米粉店里探出脑袋,女人瞧见她这些天憔悴多了。
女人问钟伟,那柚果为啥一年只结一次果?
原本大多数果都是一年生,只是现在有了大棚,好些果可以在大棚的人造气候里生出来,但不是所有果子都能的。柚果虽然暂没有大棚栽植的技术,但已经有新的技术可以改良它的果味,让它的汁更饱,味更甘,镇上的果场正在试验呢。
噢,噢,……女人听得入神。
月凤走来,没好气地说,还做不做生意了,有啥话掰,等收了摊再说。
你这母猴怎么了?说急就急,这两日瘸子冷落你了吧?钟伟嘻笑着,女人埋头收拾摊子。
远些去!月凤更来气了,脱下拖鞋朝钟伟砸去。
小春嚼着一块饼,天黑了,也不见月凤做饭。女人问,你婶哪去了?
我咋知道?小春舔着唇,你没瞅见她不与我爹说话啦,也不知怎么了,平日里两人打打闹闹,这些天却这般安静,也不开伙了。
女人搓了搓肚子,饿了,在摊子上守了一日,这腿脚也酸了,肠子也空了。
吃吗?小春从袋里又掰出一块饼。
不了。女人转身走了。
天黑,去阳坪的路上静悄悄的。女人越走越急,也不知那和尚这些时候在哪打的酒,自从她到镇上,那和尚象戒了酒似的,不见了踪影。
阳坪上芳郁的果子香越来越近。
女人在树丛中站了好一会儿,她伤心地看着那黑暗中的老屋。多想这静静地黑林子有一点声响,哪怕是一点。身后无声,却突然来了一股热风贴了上来,女人一惊,转身,碰上一个结实的人。和尚——
和尚心乱跳,头一回听女人喊他和尚。平日里,总听她叫他伯伯。
老黑天,你咋一人上山来?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然后两人静了些时候,和尚说,晚了,你嫂子该寻你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就听沙子的窸窸窣窣声响。
月凤更不挨家了,服装摊全由女人一人照着,那米粉店就瘸子看着。女人见瘸子在店中整日愁眉不展,心中生出同情。她走进店,问,大哥,你烦心呀?
瘸子叹着气儿,你嫂子老奔到城里,说是要离了这镇,到城里开店去。你说,她要真离了家,这家还象个家吗?
嗯,嫂子是一个干事儿的人,她有她的想法吧。
啥想法?他就是惦着别的男人。这下,也不知那被惦的男人是不是不要她了,她才这般赌气。
别的男人?女人心想,莫非月凤想着和尚,这瘸子要真知自家女人惦的是别家的男人,却如何能吞下这口气,把日子过下去?女人奇怪。
瘸子说,我有啥法子,虽是家境不低,只是这身子,唉,能不随她又怎样呢?
女人想,家家过的都是日子,这日子却过得涩,要是心疼的人在一起过日子,那该多好呀。
钟伟无事就来摊子上,两人总说果子的事,钟伟常想把话题挪到其它上,女人又把话拽回来。这日,钟伟递给女人一个纸包,有些羞。女人问,是啥东西,包得这般结实。钟伟说,噢,我姐进城买了两个包,自个儿用着一个,说是多了一个不知谁要,我想你也没个包,平日里要装些书什么的,所以拿来给你。钟伟的谎扯得很差,他没说出是自己进城里开会的时候有心给女人买的。
女人笑着接了过来,谢谢钟兄弟,全新的包,我拿了来,要是真给了你钱,那倒伤了咱俩的感情,我这就收下了,近来凤嫂也不大进好衣裳了,这倒有一件男人穿的裤子,挺合适你,就也当是我的一片心意,收下。
钟伟有些急了,这女人真是钝的可以,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于是,他歇了歇气,终于开了口:其实我心喜你这人,你,你是一个好女人。
女人笑了,也不答话。
钟伟见她微笑,便来劲了:啥时候,我陪你回去一趟,见见你爹妈。女人抬头看他,说,钟伟兄弟有文化又年轻,是镇上的好后生,多少年轻妮子梦里的人儿。你若陪我这一趟远路回去,怎么给别人一个说法,将来要娶媳妇怎么解释这事儿呢?
我就娶你。钟伟总算说了出来。
我心里早有人了。女人不能回避了。
啊!
之后,钟伟不上这摊子上来了,倒是女人常去农技站寻他,说着阳坪柚果的事儿。
和尚日里在果园里呆着,天黑了,回屋,总见屋里收拾停当,那手法是他熟悉的女人做的。心里热乎乎的。这些时日,还听果园里的工人说着一些稀奇事,都是果树栽培的新法。他知定是女人日里上山来,却不知怎么没有遇见。
这日,他早早守在屋里,过了晌午,女人出现了,见他端坐在屋里,倒是一惊,然后浅浅地笑了。
怎么一声不响来了,又一声不响走了,要不是听工人们说起,你上山来教他们怎么下肥,治虫,我真诧异这屋难不成是菩萨可怜我和尚孤身,下一个仙子给我收拾的。
女人高兴,就是笑着,也不言。
那瘸子和月凤有几月不搭理了,我上镇上的时候也听说了,你的摊子也不进货了,听说你到曲爷的铺子上当帮手。你凤嫂子无事给你做了,你要喜这林里的事儿,就回来吧。
女人还是不语,心里却愈加高兴。
女人和曲爷说,过了这月,想回阳坪。她说,她喜那果林子,设法让那鲜果季季出鲜。曲爷说,你这女娃看着年纪不大,志向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