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3年第12期
乱世红颜
作者:张同焕
程事一听,两腿就软了。拴牛这是明着要黑了程家的钱啊,这可是在程家塬上风光了多少年的程家最后的一笔老财啊!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凤凰落架不如鸡,虎卧平滩被狗欺。他一把揪住拴牛的衣领,哆嗦着嘴说:“你说啥哩?你敢再给我说一遍?”
拴牛定定地盯着程事看了一会,就笑了,说:“哈哈,真是驴死了臭骨头架子不倒!你以为你还是在程家塬和甘家川呼风唤雨的大掌柜啊?狗屎!你现在是狗屎!别给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我妹子的份上,我早都揍你了,还不松开手?”
“你还我们程家的钱!”
“啊呸——!不要脸,谁拿你们程家的钱了?你们程家的钱还长着腿,自个跑到我们汪家来了?再说,你那年带人打死了我大,这帐咋算?”
朵儿越听越胀气,说:“哥!你咋能这么跟大掌柜说话呢,咱大又不是他故意给打死的,再说当时要没大掌柜给咱们家那两把银洋,你能娶上婆娘?再说,大掌柜真是要拿钱去救程业的命哩。”
“救谁?救程业?这号人如今要是撞在我手里头,也是非死没解。实话跟你们说吧,原来的红军,后来的八路军,现在的解放军,都是专跟我们这些财东家过不去。你现在想叫我拿钱救程业这样一天到黑光打咱们这样财东家主意的人,门都没有!”
朵儿也是救程业心切,一下跪在了地上,说:“哥,你就积积阴德,把人家程家的钱还给人家吧,我求你了!”
“快起来妹子,你这是弄啥哩?走,跟哥回咱们家去,叫这扫帚星快滚!”
“不,哥,你不能黑了心说话啊!”
“啥?你也向着他说话?他是啥东西?如今这县城边上半条川的地都叫我们汪家给买了,你不要再回他们家去了!”
“你还程家的钱!”朵儿没想到亲亲的娘家哥才一年来时间的光景没见,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啪——!”朵儿抬手扇了大哥拴牛一巴掌。
拴牛突然愣住了,随之发开了脾气,说:“你觉得自个还没叫程家人给欺负够是吧?你爱程家人,你向着他们,那你就跟他一起滚吧!你滚!跟上你的臊男人一起滚!”转身进门叫家丁放狗咬他们。
无奈程事托人先把哭得死去活来的朵儿带回程家塬上,自个赶着牛车到甘家川里头国民党军宿营地寻程业来了。
等程事赶到的时候,国民党军队已经开走了。听人说程业叫他们给拖在马尾巴后面向着南山方向去了,他又顺着马蹄印沿着南山方向一路追赶,追到半山腰上看到有两条狼在撕扯着一个人,近前一看,正是小四程业,满脸是血,已经死了,胳膊上他给咬留下的地方扭结成一块紫红色的疤痕,他紧追慢赶还是来晚了,一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跟前啥时候站了两个人都不知道。
“三叔,你不要哭了,都怪我没有本事,没有保护好副大队长,也没能搭救出副大队长,你打我吧!”一个人哽咽着说。
程事睁眼一看,跟前站着朱蛋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疯了一样爬起来就边厮打朱蛋蛋边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叫你跟王记娃送小四到西安去念书,你们却把他给送到那达去了!你现在睁大眼窝看看呀,你看我们程业这是落了个啥下场?都是你们毁了我们程家害死了程业呀!”
朱蛋蛋叫程事给厮打着不还手,也不说话,两行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原来,陇东战役结束后,西北野战军主力回撤,程业带着分区大队一部分人马负责收容回撤途中掉队的伤病员。走到甘家川里头半山腰上时,川里跟进来了两个骑着马的国民党军官,他们赶紧隐蔽起来观察。过了一会,又进来了五个骑着马的国民党军官,看样子像是在查看地形。王记娃见伤病员大多行动不便,就打起了国民党军官那几匹马的主意,向副大队长程业请示,要他下令开火。
程业说:“不能打,他们后面肯定跟着马步芳的骑兵团,一打我们就走不了了。”
王记娃说:“我们都等了半天了,他们还是这么几个人,说不定是小队侦察兵呢,这送到嘴边的肥肉咱们可不能不吃啊!”
程业说:“再等等,看看再说。”
又过了一会,还是不见有大队的白军开进川来,王记娃便耐不住性子了,说:“还是打吧,副大队长。”
程业点了点头。
王记娃一扣扳机,把早就给瞄准了的一个国民党军官给撂下马来。枪一响,国民党军就跟突然给从地下给冒出来似地,嚎叫着涌水一样从川前给涌了进来,日头底下舞动成一片的大刀片子明晃晃地吓人。
程业一看,立即命令王记娃带上伤病员先走,他留下来顶上一会。
王记娃嘴上说行,手里的枪却还在响着,一个劲地冲朱蛋蛋使眼色,大声喊道:“还不快走?”
朱蛋蛋明白,王记娃是叫他保护副大队长先走,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跟另一个战士架起程业就跑。
没跑出多远,朱蛋蛋就发现漫山遍野全是白军。他们已叫白军给包围了。
程业为掩护王记娃和朱蛋蛋,被敌军活捉了。国民党军把程业拖在马尾巴上上了南山,他们就远远地跟过来,却在这里遇上了程事……
看看已快到正午了,朱蛋蛋跟另外一名战士要将程业就地掩埋,程事眼睛瞪得像要吃人,说:“他活着的时候是我们程家的人,死了后也是我们程家的鬼,用不着你们猫哭老鼠假慈悲。”说完,也骂着不要朱蛋蛋他们帮忙,独自把程业的尸体装上牛车,边抹着眼泪边牵着牛下了山。
正月十五还没过,地里的麦子已有了青青的模样。
程事死了。
死了的程事要比他晚年活着的时候动静大。程家出殡的人蚂蚁搬家似地跟了有二里来路还长,如泣如诉的殡乐闹得整个程家塬及塬下甘家川的人都跟着心里酸楚楚的。
程事的丧事就这么热热闹闹地给办着。
一群娃娃跟在出殡的孝子后头边跑边吆叫着:“活着不稀奇,死了埋了去,活着不稀奇,死了埋了去……”细细听,有些还是说了一大串的:“儿子哭一声惊天动地,女子哭一声阎王落泪,媳妇哭一声妖声假气,女婿哭一声骡马放屁。”
娃娃们就是这么不懂事地吆叫着。
程家的孝子臊得不行,就在哭着的当儿偷偷地朝娃娃们狠狠地瞪眼。
啥也不知道了的程事肯定不会想到死了的他还会再风光上一回。而且,是这么个风光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