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间,邵远平著成《元史类编》42卷(1699年进呈)。邵远平,康熙三年进士,官至翰林侍讲学士、詹事府少詹事,曾参与纂修《一统志》。其高祖邵经邦于明嘉靖间著有《宏简录》一书,本意欲续郑樵《通志》,而仅编成唐、宋、辽、金诸朝纪、传,远平继高祖之业续编了元代纪、传,故又称《续宏简录》。其书以《元史》为基础改编,自谓曾兼采《元文类》、《经世大典》、《元典章》及元人文集以补其缺遗。卷一至十为本纪,卷十一至四二为列传,无表、志,凡天文、地理、律历制度和诏令按年编入诸帝本纪,故本纪特详;列传仿王光鲁《元史备忘录》之例分类,并增补了十余人,其中有赵天麟、郑介夫传,分别收录了二人所上《太平策》的主要内容;正文之下酌加注语考订异同。不过,邵氏并没有全面搜罗史料,当时能见到的资料而他没有见到的还有很多,其著书目的也仅在于续“祖录”,而不是重修一部元史。此外,清初学者孙承泽编有一部《元朝典故编年考》(10卷),将元代重要史事分年编次,除《元史》外,还采取文集、说部资料作了补充,其第九卷收录了12卷本《秘史》的末两卷(续集)总译,指出这是蒙古人所编记,可“补正史之所不载”。
钱大昕对元史学的贡献真正立意改造《元史》、重构新史的第一人是乾嘉学派代表人物、史学大师钱大昕。本书第十卷别有传。他学识渊博,在许多方面都有重大建树,对史学的贡献尤大,而以元史研究的成就最为突出。可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史料的发掘,多种重要元史史料的价值都是经他慧眼发现、表章而显于世。如《元朝秘史》明初即有刻本,但一直没有受到史家的足够重视,乾隆十三年(1748)万光泰曾据总译改编成《元秘史略》2卷,却谓其“文不雅驯,好述委琐之事”,将大量重要记载视为“荒诞”而删略。钱大昕得到了从《永乐大典》中抄出的15卷本《秘史》抄本(洪业推测可能就是他本人抄出,见所撰《蒙古秘史源流考》),即据以补正《元史》,屡屡引述,在《跋元秘史》一文中指出:元初史事唯《秘史》所载得其实,“论次太祖、太宗两朝事迹,其必于此书折其衷欤。”对其重大史料价值作了高度评价。后他又得见明刻12卷本,著录于《元史·艺文志》,并提出《秘史》可能就是元代内廷秘笈《脱必赤颜》之说。《长春真人西游记》收在《道藏》中,知之者鲜。钱大昕在苏州担任紫阳书院院长(1788—1804)期间,乾隆五十九年(1794)到玄妙观阅读《道藏》,发现了这部重要史料,立即借来抄出,并写了一篇跋,指出其“于西域道里风俗多可资考证者”,从此这部长久湮没无闻的子部附庸之书才一跃成为史部的要籍,先后有著名学者徐松、程同文、沈垚、洪钧、王国维等作了考释。《元典章》作为元政府的文书汇集,史料价值之高无与伦比,而四库馆臣竟谓其“多案牍之文,兼杂方言俗语,浮词妨要者十之七八,又体例瞀乱,漫无端绪..不足以资考证”,乃仅存目而不予收录,可见时人对其重要性并无充分认识。钱大昕早已留意此书,从友人处得到一抄本后,即作跋绍介,特引其中一“俗语”(硬译体)公文以证明其价值。据日人岛田翰《访余录》记载,1905—1906年他到江浙一带访书,曾见到有钱大昕疏注的《元典章》抄本,这些疏注写在书的“行间栏上”,“多未发之秘”,可见钱氏对《元典章》曾做过仔细研究,惜此本今已失传①。此外,经他表彰而得到史家重视的还有《圣武亲征录》等史籍。广泛搜罗金石文字资料是钱大昕在发掘元史史料方面特别值得称道的功绩。他搜集的元代金石资料达四百多件②,为其中125件撰写了跋文,用金石文字与《元史》及其他文献记载相参证,发现了很多可以补充或订正《元史》的资料(见《潜研堂金石文跋尾》)。二是《元史》的考订。《二十二史考异》100卷是钱大昕的主要史学著作,也是乾嘉学派代表性的考史名著,其中考订《元史》(卷八六——一○○)占15卷。后复得三十余条,收入《诸史拾遗》卷五。他以多方面(音韵、金石、舆地、典制、历算)丰富的学识对原书逐卷审核,或勘同、录异,或纠谬、补缺,所发明者不胜枚举。此外,他的《金石文跋尾》和另一名著《十驾斋养新录》中,补正《元史》者也甚多。三是《元史稿》的编撰。重修一部元代信史是钱大昕的最终目标。他在《元史艺文志自记》中说,任职翰林院时,以《元史》“冗杂漏落,潦草尤甚”,拟仿范晔(著《后汉书》)、欧阳修(著《新唐书》、《新五代史》)之例“别为编次,更定目录,或删或补,次第属草,未及就绪。归田以后,此事遂废,唯世系表、艺文志二稿尚留箧中”。据其自编《年谱》,乾隆五十六年“撰元氏族表四卷,补元艺文志四卷”条下其曾孙庆曾的补记:“其余纪、传、表、志多已脱稿,惜未编定。是年精力少差,先以氏族、艺文二稿缮成清本。”可见他重修元史的工作已完成了大部分,只是没有最后定稿,这就是道光年间其侄孙钱师璟《钱氏艺文志》所著录的“《元史稿》百卷,在金陵汪氏处”,1905至1906年间岛田翰在江浙访书,还见到过其“残本二十八巨册”(缺卷首至卷二五),系“钱竹汀手稿本”。此后下落不明,“或云..藏山东某氏家”①。传世者只有他生前定稿的《元史艺文志》(1801年刊)和《元史氏族表》(1806年刊)两篇。元代蒙古、色目氏族“考稽尤难”,《辍耕录》之《氏族》篇所列蒙古72种、色目31种,“见于史者仅十之三四,而译字无正音,记载互异”,钱大昕博采正史、杂①参见方诗铭等著《钱大昕》,页123,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
②见《潜研堂金石文字目录》。
①见方诗铭等著《钱大昕》页127引范希曾《南献遗征笺》。
史、碑刻、文集、题名录等资料,审其异同,其蒙古诸氏族主要根据《秘史》记载厘定,由于他精音韵之学,又懂蒙语,族名、人名的勘同多数准确。在《史集·部族志》传入中国之前,能有这样的成绩诚为难得。此外,他还著有《元诗纪事》,也已失传。
其他史家的著作同时代著名史家赵翼(1727—1814)的主要著作《二十二史札记》36卷中,第二九、三○两卷为元史札记。此书与钱大昕的《二十二史考异》、王鸣盛的《十七史商榷》同为乾嘉史学的代表性名著,但赵氏治史方法与钱、王不同。他自谓“家少藏书,不能繁征博采以资考订”,又认为不可据稗乘以驳正史之讹,是以“多就正史纪传表志中,参互勘校”。这种以本书证本书的方法用之于漏误特甚的《元史》,虽然也能发现一些问题(如相互歧异,记载不实等),但就考订而言则显然很不足。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这就是善于抓住一代重要的政事、制度及其特点,运用归纳法将有关史料综合条贯,列举多证加以阐明,并作出评论,所论述的都是元代“有关于治乱兴衰”的大事。故钱大昕誉之为“洵儒者有体有用之学”。
同时代史家考订《元史》者还有汪辉祖(1730—1807),所著《辽金元三史同名录》40卷,卷十六至三五为元史(又“总录”、“附录”4卷收异史同名者,亦多元人),以蒙古、色目及契丹、女真人名为主,凡纪传表志所见同名(含异译者)悉予收录,按韵部编次,注明出处,并加考证。他的更重要著作是《元史本证》50卷(1801年成书),因系尽据《元史》本书之文相互参证,故名,包括“证误”23卷,“证遗”13卷,“证名”14卷。《元史》出于众手,又草草交差,未加互校审订,自相歧异处甚多。作者对全书作了仔细校勘,凡记载歧异者辨其正误,本篇漏略者取散见他篇资料补之,同名异译者一一辑出(如《同名录》例),共得三千数百条,就校勘而言比钱大昕《考异》更加完备。但因《元史》本身疏漏太甚,用“本证”方法受到很大的局限,难免有许多失误、漏校之处。
嘉、道之际,先后有祁韵士(1751—1815)著《皇朝藩部要略》(蒙古诸部)、《西陲总统事略》(述新疆诸部),徐松(1781—1848)著《西域水道记》、《新疆事略》等书,都涉及元代史事地理。徐松还撰有《长春真人西游记跋》,考订所载金山以西地理;并拟重修元史,但未成。与徐氏同时稍晚的大学者龚自珍(1792—1841)和沈壵(1795—1840)也致力于西北史地研究。龚自珍通满、蒙、回、藏语,曾撰《西域置行省议》,并着手编撰《蒙古图志》,已完成一半,惜其手稿及所搜集资料并毁于火,仅存拟进呈表和序文数篇。沈壵著有《新疆私议》、《西北地名杂考》、《西游记金山以东释》(补徐松之未备)等文(均收入《落帆楼文集》)。他们开始摆脱乾嘉学派烦琐考据的局限,首重于经世致用,尤为重要的是开启了晚清学界研究西北史地的风气,对此后元史研究的发展有很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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