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炎樱在电影的故事里
第二日一早,他不管不顾地来到张爱玲公寓楼梯间坐下等,手里的报纸哪里看得进去,成了掩饰情绪的道具。阿妈提着买菜的篮子出来,被他吓了一跳,她刚要开口说:“张小姐她弗……” 胡兰成打断说:“我知道她起的晚!别叫她,我在这里看报!您忙吧!没事的,我就在这等!”他一派从容,显然知道怎么对应阿妈了,阿妈反倒不安,也不知该怎么好,只好下楼去买菜,临去又回头来掏钥匙,用上海话说:“侬还是上客厅等去吧!”
胡兰成很坦然地摇头说:“不好!张小姐在休息,在这里等一样的!阿妈您去买菜吧!不用招呼我了!” 阿妈古怪地看他一眼,摇头下楼梯,心想这人穿得蛮体面,人怪怪的。
一张报纸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好几遍,估摸着张爱玲起来了,胡兰成才起身去敲门。张爱玲见他不惊也不喜,让到客厅去沏茶。放茶叶时她却踌躇了,又怕多又嫌少,蹙着眉掂量着。她偷偷望一眼房间,想看看胡兰成在做什么。
胡兰成背身朝窗而立看着窗外的天,他很少上高楼,每次来都要被天空变化莫测的云影吸引。张爱玲将茶小心地放在桌上,胡兰成问:“你常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傻看天吗?”
张爱玲认真了,回道:“那就是写不出东西来了。那要比农夫看天还没指望,天不会掉字下来!解不了我燃眉之急!” 他顽皮地笑着,很惊讶张爱玲这样不浪漫。
胡兰成问起那张登在杂志上遥望远方的照片,她当时望什么,眼神很好。张爱玲笑了:“是雾里看花,把眼镜摘掉就行了!” 她说着把眼镜摘掉,胡兰成也禁不住笑。他发现张爱玲不戴眼镜,一张脸更素净清秀,又看她桌上乱糟糟的摊着稿纸,就决断地说:“该走了!我知道我这很打扰你!”
张爱玲实话实说:“我是愿意和你说话,但也真有还稿的压力。连载是一期都不能缺的!”胡兰成点点头说:“我明白!来就是想拿这几个字给你!” 他把昨晚写的宣纸递给张爱玲,她解开来一看,那八个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被飘逸地置放在雪白的宣纸上。
胡兰成说:“你给我这八个字我不敢当,所以一定要写来还给你!”
张爱玲说:“是你说了谦逊两个字,你道中了我一点心思,没有人这样说过!”
胡兰成情绪突然有些失常地说:“就因为我道中你这一点点,所以我的信你也忍着来读,我这人不胜其烦你也还是肯见,见了也还去烧茶,摊着一桌稿子,还不忍心赶人!所以我说那懂得的人是你,慈悲的也是你!我就只会个胡搅蛮缠!”
张爱玲愣着,想为什么他要对她胡搅蛮缠?胡兰成说着更觉得自己万分不该起来,他霍然起身说:“走了。”
张爱玲平静地说:“一杯茶的时间也还是有的!”
胡兰成小孩般委屈地说:“我们说话哪有个时间?”
张爱玲望着他说:“茶喝了我赶你!”
胡兰成忽然回头,埋怨说:“你不可以这样!我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要走!”他烫人地瞅张爱玲一眼,这一切对她是奇异的感觉。
胡兰成走了,张爱玲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里一阵一阵地麻,她去把收音机打开,她需要一些其他的声音进来打断她的感觉。
胡兰成频频来见张爱玲,这人说话是这样钻心,但语气却又只是爽直,并不带黏腻,有时候甚至像是开玩笑,但眼神却又透着认真,张爱玲对他感到有些恍惚。一次坐电车逛街,张爱玲对炎樱说起胡兰成,介绍道“他姓胡,是古月胡!Ancient moon!”炎樱无由地惊喜赞叹:“啊!Ancient moon,这么好!好像他这个人身上都发出一种朦朦的光!”张爱玲觉得炎樱形容得很迷人,自己听着也莫名其妙的一阵喜滋滋:“嗯!挺像!”
炎樱不满地问:“张爱!中国有这么多好名字,为什么你要给我取炎樱?每次我看到热带森林的鹦鹉我就会想到我自己!”
张爱玲诧异地说:“你不是已经通知大家改成莫黛了吗?”
炎樱烦恼地说:“我现在又不喜欢莫黛了!你讲讲上海人说装米装面粉的袋子叫什么?”
张爱玲用上海话一念就笑了,她的名字成了“麻袋”。
炎樱正在苦恼自己的名字,忽然仰头瞪着后面一个高大的贴她站立的男人说:“先生你记住啊,下次吃大蒜坐电车要带口罩啊!下面的人空气很不好的呀!” 那男人愣着涨红着脸,不知所措,张爱玲低头看着脚尖,想笑又不敢。
逛了一会儿,她们临时决定去看电影。张爱玲这样做是刻意要躲开胡兰成可能的来访。她像是专注在电影里,但又像是在想着今天下午胡兰成究竟来了没有?空跑一趟是否失望?她身边的炎樱个子矮,必须向前倾趴在前一排的椅背上才能避过人家的脑袋看见字幕。别人左摇右摆,她也得跟着左摇右摆。炎樱是有事必抗议:“哦!Please!你到底要靠哪一边?”
张爱玲很清楚地知道炎樱在电影的故事里,而她不完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