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一次收到胡兰成的信
恰好姑姑进来找英语字典,见她笑成那样,随口问是谁的信,张爱玲告诉是胡兰成。她不以为然地说:“什么事情说两天都说不完,还得要补上一篇心得报告?”张爱玲笑说:“他写的是新诗体的信,我还没见过哪!”姑姑用牙缝吸着气说:“我一读新体诗就闹牙疼!多情的冬阳啊!我的爱,让我在你死去的心上开花吧!” 她随口诌了一句离开张爱玲的房间,带上房门,张爱玲还一个人咯咯笑着。
她桌上摊着乱纷纷的稿纸,正在赶稿子,她却把桌子一拨一拾,清出一块地方,窄窄的,足容下一迭信纸,她愿意先给胡兰成回信,这珍重和刚才读信时的轻笑是同一份心思。笑是看出信里的呆气,珍重是因为知道,人只有真心实意的时候才不掩藏呆气。
傍晚时分,胡兰成第一次见到张爱玲那特有的斜斜小小的字迹,信封上同样没有地址。他读了信,想到这信或许是张爱玲送来的,忙快步追出去,门外无人。他心里又喜又急,又跑到弄堂口,也没有那个高挑的人影,想想觉得她不会亲自送信来。
这时张爱玲走的并不远,她手挽在大衣袖子里,脖子围着围巾。干冷的早春,一条街道上挤满摊子,脚踏车,她喜欢这种腾腾的人气,也同大家一起摩肩接踵地蹭着。
快天黑了,摊子都点上灯,有人卖吃的,有人卖绣花鞋,张爱玲很有兴趣地拾起来往脚上比一比。天黑了,小贩要收摊,抢生意,卖得格外便宜。
再走远一点,摊子少了,空气也冷了,她沿着红砖墙继续走。路边粗大的梧桐枯枝,撑向天际,春天没来。她想着在这个城市里,住着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却不好天天见面,就只能写信,但又不依靠邮差来送信,那是什么,怎么回事?她想着他现在正在读她的信,这趟路走着,滋味格外不同。
走着天也渐渐暗了,路也荒凉了。
远远一个孩子冻缩在墙角,摆了两只小提篮,身边一个小碳炉,上面架着一口炒锅,在卖着烤百果。他远离前头那一段热闹,也许是地霸把他逐出来,总之他的摊子是孤零零的。他的嗓子还带着一点童音,是安徽地方的口音,叫卖的还不太顺畅,嗓子有点拔不开:“糯来糯!香来香吆!”
张爱玲停在小摊子前,那孩子眼睛一亮忙说:“太太买烤百果呀!糯来糯!香来香吆!” 那圆滚滚的烤百果让张爱玲会心,她想到那天下午在胡兰成家,剥百果,现在指尖还疼,也不过是两天前的事,却感觉是好久以前发生的。她停下来掏钱,问道:“热的吗?”那孩子热情很高地说:“热的!热的!糯又香的!”他一边说,一边拿报纸卷成牛角筒,把百果放进去,他的棉袍暴着白色的棉絮,脸和手冻得发紫发黑。张爱玲隐隐同情他,问道:“苦不苦?”那孩子忙说:“硬是甜!又糯又香!”她怔然,这像是在问这孩子顶着风寒街边卖烤百果苦不苦,而孩子竟答她硬是甜。
张爱玲揣着烤百果,想着心事慢慢走,听见那孩子声音好像有力气一点。她回头看见那孩子蹲倨在地上守着那只炒锅,满怀的火光,像一个橘红的梦,一闪一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