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我的生平

作者:杨振宁

我的学士论文并没有什么特别新的见解,可是这个经验对于我有决定性的影响。因为从那以后我就了解到“对称”跟对称的语言叫做群论,在分子物理学里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是一个非常深入、非常美丽的应用。群论跟对称的观念在物理学里的应用在那时还只是开始。以后几十年一直到今天,对称在物理学里的重要性,从原子物理学、分子物理学发展到原子核物理学,发展到基本粒子物理学到近代的天体物理学,可以说是涵盖了整个20世纪后来的物理学的发展。我能够有幸在其萌芽的时候走进这个领域,这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我经常跟我的研究生说,你们在念研究院的时候,当然需要学一些技术上的问题,可是这不是你对于你自己将来的研究历程所要做的最重要的工作。你应该做的最重要的工作是了解到你们这个科目里面,哪一个部门在以后20年、30年、40年要大有发展,而走到那里去。你如果能做到这点的话,你以后的研究工作会变得很容易。你如果没弄对,你走到了一个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一个领域里去,那你就会事倍功半。我非常幸运,就是抓住了事半功倍的好机遇。
  
  走进统计力学,人生第二大幸运
  
  西南联大物理系给我最大影响的另一位教授是王竹溪教授。那时他是北京大学副校长,我在西南联大念书时他刚从英国回来,他研究的是统计力学。在这点上我又非常幸运,因为统计力学也是在那个时候刚刚发展,后来统计力学也发展成了物理学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分支。
  我在西南联大得了学士学位以后,读了两年研究院。为了写硕士论文,我找了王竹溪教授,因为他学的是统计力学,就把我介绍到统计力学这个领域。这又是我的一个大幸运,因为我又找到了另外一个是后来大有发展的方向。我曾经大概地数了一下,我一生所发表的文章里,有2/3是跟对称有关的,有1/3是跟统计力学有关的。所以从我刚才讲的这些话大家就可以了解到,我对于吴先生跟王先生对我的影响有多么高的。
  在西南联大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可是也许更重要的是我学到的东西已经达到一个程度。我对物理学什么方向、方法喜欢,什么方向不喜欢,有了自己的看法。换句话说,有了一个佩服,有了一个评判的标准。我记得当时我最佩服的3位最重要的物理学家,第一位是爱因斯坦,第二位是狄拉克,第三位是费米。他们3个人的物理学书我都念了很多,而且非常佩服,因为他们3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能够把非常复杂的物理现象里的精神提出来,用准确的语言表达出来,这是他们独到的地方。他们3个人的风格也有很大的分别。后来我有幸和三位都有接触,尤其是狄拉克和费米,当然特别是费米,因为后来我到芝加哥大学去念书,费米就是当时芝加哥大学的最重要的物理学教授,所以我跟费米的接触很多。我还跟费米合写过一篇文章。
  在西南联大的生活是非常之苦的,我后来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写了这样几句话:“我们的生活是十分简单的,喝茶时加一盘花生米已经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可是我们并不觉得苦,我们没有更多物质上的追求与欲望。我们也不觉得颓丧,我们有着获得知识的满足与快慰。这种十分简单的生活却影响了我们对物理的认识,形成了我们对物理工作的喜爱,从而给我们以后的研究历程奠定了基础。”
  当时西南联大学生很少,加上研究生,一共不到1500人。西南联大的校歌我直到今天还会唱,我觉得这个校歌写得很好。开头是“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原因是在1937年的秋天,曾经在长沙成立临时大学,后来日本人打到了南京,就知道长沙不稳当,又搬到了昆明。所以有“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这个校歌的最后几句是:“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需人杰。”今天读了这句话,针对今天年轻的同学我把它稍微改一下:“千秋耻,既已雪,中兴业,需人杰。”在座的年青同学,你们应该了解到,你们的肩上有非常重要的责任,因为中国的复兴、中国的发展是全世界瞩目的,这正是你们最好的机会,希望你们不要忘记这一点。
  
  留学芝加哥,人生第三大幸运
  
  1945年,抗战结束,我考取了清华大学第六届留美公费生,这也是最后一届。我是1946年初到的芝加哥,念了两年半芝加哥的研究院,在1948年得了博士学位。1948年到1949年我在芝加哥大学做了一年教员,1949年到了普林斯顿大学。
  在芝加哥大学,当时最有名的两位理论物理学家,一位是费米,另外一位是特纳。特纳比我大十几岁,当时还不到40岁,是一个年轻的、非常有名的量子物理学家,对量子分子学有重要的贡献。后来他变得非常有名,称为“氢气弹之父”,他不喜欢这个称号,不过这是事实。
  在座的年青同学也许不了解,原子弹跟氢弹的发展当初有一个基本的分别。在1938年,裂变这个现象发现以后,基本上所有的前沿的物理学家都知道可以造出原子弹。可是原子弹发展了以后,紧接着还要做氢弹。氢气弹大家知道要比原子弹还要大千万倍的爆炸力,从原子弹发展到氢弹,比从裂变到原子弹有一个主要的区别,就是这里头需要有一些窍门,这个窍门不是一时可以发展出来的。在美国最后发现这个窍门的就是特纳和乌勒,所以在国际上把美国最开始的氢气弹叫“特纳一乌勒爆”。当时的苏联发展出的氢弹叫“萨克爆”。中国在这方面的贡献是很惊人的,因为中国只花了两年8个月,而法国花了8年,原因是中国有两位伟大的科学家,一位叫于敏,一位叫邓稼先。他们在两年零8个月之内发展出中国的氢弹,所以国际上把中国的氢气弹叫“邓—于爆”。邓稼先跟我是崇德中学的先后同学。后来在西南联大又是先后同学。他跟我非常之熟,一方面因为我们同是念物理的,另一方面我们又有很多的私人的接触。1949年夏天,我在芝加哥大学的最后一个夏天,他那时是普渡大学的研究生,他从普大学到芝加哥来,我们租了一个公寓,合住了一个夏天。第二年他就得了博士学位回国了。1958年他受钱三强先生指派,领导28个年轻的刚毕业的物理系学生,研究怎么制造原子弹。在这个岗位上他做出了巨大的贡献。1986年张爱平将军写了一篇文章说邓稼先是两弹元勋,我想他是当之无愧。如果想一下今天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就会知道做原子弹武器的工作人员对于今天中国的贡献有多大。我在一篇纪念邓稼先的文章中有这样一段话:“青海、新疆、神秘的古罗布泊、马革裹尸的战场。不知道稼先有没有想起我们在昆明时一起背诵的吊古战场文:浩浩乎!平沙无垠,覆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熏。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城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稼先在蓬断草枯的沙漠里埋葬同事、埋葬下属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最近我有机会到青海去参观访问,去了一个地方叫金银滩,就是当年邓稼先、于敏、周光召他们上世纪60年代设计原子弹、氢弹的所在地。虽然我看过一些照片,看过很多的文章,但是到了那个蓬断草枯的地方,

[1]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