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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赋》中的“知不可乎骤得”
作者:谢质彬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知不可乎骤得”是什么意思,其中的“骤”字怎么讲,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有人认为:“这里‘不可乎骤得’的,是时光、光景,而非其他。”“‘骤得’者,频数得之也,把它理解为‘忽然得到’是不正确的。”“教科书注释‘骤得’为‘数得’,是对的,但……‘数’在动词前表示行为动作发生的频率高,而不是指获得的数量大,所以,‘数得’不能简单地理解成‘多有所得’。”(《语文建设》2004年第12期《释“骤得”》)
要想弄清“骤得”的“骤”在这里当什么讲,关键是要弄清楚“知不可乎骤得”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们并不认为这种东西是时光或光景。如果是时光或光景,作者一定会在句中明确点出。然而原句并没有说“知时不可乎骤得”,在上下文中也并没有出现“时”“良辰”“景光”之类的词语,因此又不能认为这是承上或蒙下省略。从这篇赋的全文来看,这一句不可能是说时光、光景“不可乎骤得”。
此赋是苏轼谪居黄州时所作。作者写这篇赋,不是单纯为了记游、写景,而是为了借景抒愤,借景发议,借景解忧。
赋的开头写苏子与客泛舟赤壁之下,面对清风明月,饮酒赋诗,如遗世登仙。接着写乐极生悲,“客有吹洞箫者”,“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由此引出主客问答,并通过主客问答,怀古论今,畅谈作者对人生的看法。上引“哀吾生之须臾”诸句,便是那吹箫的客人回答苏子的话。苏子问他:“何为其然也?”(箫声为什么如此悲悽)他回答说: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这段话是紧扣“何为其然也”而言的。主要意思是“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而不是赞赏良辰美景,主张及时行乐。因而“知不可乎骤得”,不可能指时光、光景,而只能是指“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这样的事。
《楚辞·湘夫人》有“时不可兮骤得”:“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汉王逸注:“骤,数。言富贵惟命,天时难值,不可数得,聊且游戏以尽年寿也。”这里“不可骤得”的主语是“时”,“时”是“得”的受事,也就是“不可骤得”的东西;而《赤壁赋》“知不可乎骤得”与此不同,“得”的受事(“不可乎骤得”的东西)是前面的“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此句等于说“(吾)知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不可乎骤得”。“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是“不可乎骤得”的主语,这个主语太长,因此将它置于本句的前面。这四句是个因果复句,应理解为:因为“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所以“托遗响于悲风”。前两句是第三句的一部分,后面应该用逗号,不能用句号隔开。
如果将“知不可乎骤得”理解为“知时光(光景)不可乎骤得”,就割断了它与“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的联系,这两句便成了写实,而不再是一种愿望和梦想了。这显然是讲不通的。
将“知不可乎骤得”,理解为“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不可骤得,并不是一种新解。事实上不少人都是这样理解的。例如刘祯祥、李方晨《历代辞赋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对此句的注解是:“知道上面这种想法(指“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不能骤然得到。”再如田兆民主编《历代名赋译释》(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对这几句的翻译是:“多么向往能同飞行空中的仙人相携遨游,怀抱明月而永远长生。但深知这些都是不能轻易得到的,于是在秋风中吹出这样凄婉悲凉的箫声。”我们的看法与二书不同之处在于:二书将“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看成一个独立的句子,我们则将它与下句连读,看成下句的一部分。
既然“不可乎骤得”者是“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而不是时光、光景,那么,“骤得”的“骤”也就不难解释了。
“骤”的本义是马快跑,引申为“暴疾”。《说文解字》:“骤,马疾步也。”段玉裁注:“步下曰:‘行也。’……按今字骤为暴疾之词,古则为屡然之词。”王筠《说文句读》:“引申之为凡暴疾之称。暴疾者必频数(shuò),故又为频数之称。”“暴疾”就是突然,指发生或出现的时间短。“频数”就是频频、屡屡,指发生或出现的次数多,频率高。二者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楚辞·湘夫人》“时不可兮骤得”的“骤”,应作“频数”解,意思是说,时机不可一次又一次地得到;《赤壁赋》“知不可乎骤得”的“骤”,则应作“暴疾”即“突然”解。二者不可混淆。有的教参和老师将“骤得”理解为“忽然得到”,并没有错。刘祯祥、李方晨《历代辞赋选》理解为“骤然得到”,也符合原意。有的教材理解为“数得,即多有所得”,则是不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