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9年第1期
茨威格的绝唱
作者:魏建宽
也从不关心政治的茨威格在萨尔茨堡的家,第一次遭到了无端的搜查。茨威格认为:“1934年初,在奥地利搜查私人家庭是一种莫大的侮辱。”这对于崇尚自由的茨威格来说,的确是一种无法接受的耻辱。敏感的茨威格开始意识到离法西斯肆虐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于是茨威格选择了离开维尔纳,在列车越过边界的时刻,茨威格这样描述他的心情:“我像圣经中的老祖宗罗得一样,知道我身后的一切都是尘土与灰烬,一切都凝结成了像盐一样苦涩的历史。”
为什么茨威格称呼罗得为老祖宗?因为罗得就是那位在犹太人遭到浩劫不得不离开故乡时深情地回头凝望故乡。结果变成盐柱的人。这是《圣经》中记载的故事,一个苦涩味十足的故事,这也是犹太人在法西斯分子即将开始的排犹运动中必然遭到劫难的缩影、
从此,茨威格开始成了一位流亡者,漂泊他乡的人。
几年后,他的祖国奥地利就成了德国的一个省,茨威格失去了祖国。他流亡英国,英国却已向德国宣战,如果茨威格以被征服的奥地利国民的身份申请护照,那他就成了德国人;而成了德国人。就成了英国的交战敌对国。茨威格于是选择了以无国籍者的身份申请护照,但是这对茨威格来说。是一件非常难以接受的事。无国籍者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被保护。意味着随时可能遭到驱逐。他的根没有了,他又在重复着两千年前他的犹太祖先的命运。
茨威格说:“我曾常常在我世界主义的梦幻里为自己偷偷地描绘过这样的情景:没有国家、不用为某个国家承担义务,从而让所有的人没有区别地生活在一起,该是多么美好啊!”可如今呢?昨天还是一位外国客人,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一位有身份的绅士,现在却成了一名流亡者和避难者。
作为避难者身份的尴尬是茨威格无法接受的。他说:“时至今日,我,作为一个出生于比较自由的时代,不接受教训的人,作为一个梦想的世界共和国里的公民,还一直觉得我的护照上的每一个图章犹如犯人额头上的一个个烙印;每次盘问、每次检查犹如一种侮辱。那是一些小事情,始终只是一些小事情,我知道那是在一个人的生命价值比货币的价值跌落得更快的时代里的小事情。”
生命的价值被贬至极点,茨威格的尊严也一贬再贬。
七
说到这里,我们就能理解茨成格为什么会坚定地选择以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作为奥地利人,他的祖国已经被希特勒吞并了,从地球上消失了!
作为世界主义者,他看到的只有种族屠杀与野蛮的征服。
作为自由主义者,他已经沦为一个没有任何自由的流亡者与避难者。 _作为作家,他的作品已经在德语国家全部被禁,这等于强行让他患上了失语症。
虽然巴西这个国家为茨威格提供了一个最后的避难所,但是茨威格认为他该做的一切事都已做完了。其实写于1930-1940年的回忆录就是他的一封有着三十多万字的绝命书,他要说的,他要告诉后人的,全写在那一部《昨日的世界》中了。
八
在《昨日的世界》的结语中有这样几段文字——
“四十年来,我把自己信念的一切力量都献给了这个愿望——实现欧洲的和平统一。我害怕人类互相残杀的战争甚于害怕自己的死亡,现在战争第二次发生了。我整个人生都热烈追求人性与精神上的团结一致,我在那个比其他任何时候都需要牢不可破的团结的时刻,由于部受到严重排挤的处境而感到无能为力。我感到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孤独。
“有点儿不同的是,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但是要达到这个新时代,还要经过多少地狱和炼狱,可是不管怎么说,每一个影子毕竟都是光明的产儿,而且只有经历过光明和黑暗、和平和战争、兴盛和衰败的人,才算真正生活过。”
茨威格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他已无法承受这一份孤独。
一个以“脑力劳动是最纯粹的快乐,个人自由是这个世界崇高的财富”为信仰的人,用自杀的方式向这个黑暗的世界发出了最后的抗议!
九
我不敢再读茨威格绝命书的最后一行文字:“我向所有的朋友们致意。愿他们经过这漫漫长夜还能看到旭日东升!而我这个性急的人要先他们而去了!”
从这些文字中。我们看出茨威格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啊!在最绝望的时刻他仍没有忘记将感谢与祝福送给温暖的巴西与他的朋友。
二战之后,德国思想家阿多诺说:“奥斯雏辛之后,写诗是可耻的!”或许茨威格生前也已有这种意识,在法西斯横行世界的时候,他再歌颂世界主义、歌颂自由、歌颂人性的宽容已经是一种耻辱。是一种没有力量的表现。于是他选择了最后的也是最极端的方式——自杀,发出了对法西斯最后的抗议。
茨威格离去了,但他的绝命书仍在提醒着我们,不要忘记上个世纪曾经发生过的那一场浩劫。
只有这样,茨威格才算死得有价值!
让茨威格的绝命书成为不绝的钟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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