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2年第8期
《茶馆》（第二幕节选）点评
作者：李建东
明时光不再。)
松二爷 (看清楚是他们，不由地上前请安)原来是你们二位爷![习惯成自然，“不由地”道破玄机。]
[王利发似乎受了松二爷的感染，也请安，弄得二人愣住了。][王掌柜也趋奉“强项”，连走末路的二位昔日的探子也吃一惊。]
宋恩子 这是怎么啦?民国好几年了，怎么还请安?你们不会鞠躬吗?
松二爷 我看见您二位的灰大褂呀，就想起了前清的事儿!不能不请安![好一个“灰大褂”，好一个“前清”，可见我们的松二爷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王利发 我也那样!我觉得请安比鞠躬更过瘾![顺势讨好，与他的“改良”有悖反。倒不完全是卑躬曲膝，也可见王掌柜的矛盾心理。]
吴祥子 哈哈哈哈!松二爷，你们的铁杆庄稼不行了，我们的灰色大褂反倒成了铁杆庄稼，哈哈哈!(看见常四爷)这不是常四爷吗？[哈哈哈!笑得好，笑得痛快!“灰大褂”是侦探、告密者的象征，“灰大褂反倒成了铁杆庄稼”可见时世沦丧到何等程度?!]
常四爷 是呀，您的眼力不错!戊戌我就在这儿说了句“大清国要完”，叫您二位给抓了走，坐了一年多的牢![时过境迁，仍敢说真话，敢于表达对昔日被迫害的无比愤怒。]
宋恩子 您的记忆可也不错!混的还好吧?[看牢你的“记性”，小心今个儿还是“吃不了兜着走”。]
常四爷 托福!从牢里出来，不久就赶上庚子年，扶清灭洋，我当了义和团，跟洋人打了几仗!闹来闹去，大清国到底是亡了，该亡!我是旗人，可是我得说公道话!现在，每天起五更弄一挑子青菜，绕到十点来钟就卖光。凭力气挣饭吃，我的身上更有劲了!什么时候洋人敢再动兵，我姓常的还准备跟他们打打呢!我是旗人，旗人也是中国人哪!您二位怎么样？[想趁机教训教训对方，但等于是对牛弹琴，瞎掰!]
吴祥子 瞎混呗!有皇上的时候，我们给皇上效力，有袁大总统的时候，我们给袁大总统效力；现而今，宋恩子，该怎么说啦?[道出走狗、打手的心机。]
宋恩子 谁给饭吃，咱们给谁效力![绝妙的延伸。虽有些夸张，但人在得意时，可能会“忘形”的。]
常四爷 要是洋人给饭吃呢?[有意引导对方继续延伸，做好反击的准备。]
松二爷 四爷，咱们走吧![怕出事，想调停收场。]
吴祥子 告诉你，常四爷，要我们效力的都仗着洋人撑腰!没有洋枪洋炮，怎能够打起仗来呢?[不回避，道出无赖的真相。]
松二爷 您说的对!嗻!四爷，走吧![息事宁人，胆小怕事，再次调停收场。]
常四爷 再见吧，二位，盼着你们快快升官发财!(同松二爷下)[讽刺挖苦，溢于言表。]
宋恩子 这小子!
王利发 (倒茶)常四爷老是那么又倔又硬，别计较他!(让茶)二位喝碗吧，刚沏好的。
宋恩子 后面住着的都是什么人?[三句话不离本行，开始探问。]
王利发 多半是大学生，还有几位熟人。我有登记簿子，随时报告给“巡警阁下”。我拿来，二位看看?[不敢得罪，尽力应付。]
吴祥子 我们不看簿子，看人![不吃这一套，蛮横。]
王利发 您甭看，准保都是靠得住的人!
宋恩子 你为什么爱租学生们呢?学生不是什么老实家伙呀!
王利发 这年月，作官的今天上任，明天撤职，作买卖的今天开市，明天关门，都不可靠!只有学生有钱，能够按月交房租，没钱的就上不了大学啊!您看，是这么一笔账不是?[作官、从商的都不可靠，“只有学生有钱”。反讽效果非常明显。]
宋恩子 都叫你咂摸透了!你想的对!现在，连我们也欠饷啊![顺水推舟，为敲竹杠张目。]
吴祥子 是呀，所以非天天拿人不可。好得点津贴。[非天天拿人不可”，绝妙好辞!]
宋恩子 就仗着有错拿，没错放的，拿住人就有津贴!走吧，到后边看看去![解释得更好。可见哪有什么“王法”?]
吴祥子 走!
王利发 二位，二位!您放心，准保没错儿![无力的支应，连自己心里也觉过不去。]
宋恩子 不看，拿不到人，谁给我们津贴呢?[道破玄机。]
吴祥子 王掌柜不愿意咱们看，王掌柜必会给咱们想办法!咱们得给王掌柜留面子!对吧?王掌柜![留什么面子?给钱的面子而已!]
王利发 我……[又要破血，“肉疼”!聪明人的冷汗早洇出了!]
宋恩子 我出个不很高明的主意：干脆来个包月，每月一号，按阳历算，你把那点……[有意悬宕，好让王掌柜好好掂量掂量。]
吴祥子 那点意思![哼哈二将，“意思”不言自明。]
宋恩子 对，那点意思送到，你省事，我们也省事!
王利发 那点意思得多少呢?[陪着万分的小心。]
吴祥子 多年的交情，你看着办!你聪明，还能把那点意思闹成不好意思吗?[两个“意思”，孰重孰轻，你王掌柜看着办!嘿嘿!]
李三 (提着菜筐由后面出来)喝，二位爷!(请安)今儿个又得关城门吧!(没等回答，往外走)[什么是“关城门”，不就是“抓人”的代名词吗!两位侦探的“光临”，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
学生 三爷，先别出去，街上抓夫呢!(往后面走去)
李三 (还往外走)抓去也好，在哪儿也是当苦力![愤世嫉俗的一贯性格。]
[刘麻子丢了魂似的跑来，和李三碰了个满怀。]
李三 怎么回事呀?吓掉了魂儿啦!
刘麻子 (喘着)别，别，别出去!我差点叫他们抓了去![外强中干]
王利发 三爷，等一等吧!
李三 午饭怎么开呢?
王利发 跟大家说一声，中午咸菜饭，没别的办法!晚上吃那两只鸡!
李三 好吧!(往回走)
刘麻子 我的妈呀，吓死我啦!
宋恩子 你活着，也不过多买卖几个大姑娘![打手看不上人贩子，狗咬狗!]
刘麻子 有人卖，有人买，我不过在中间帮帮忙，能怪我吗?(把桌上的三个茶杯的茶先后喝净)[奇怪的谬论，下作的行为细节。]
吴祥子 我可是告诉你，我们哥儿们从前清起就专办革命党，不大爱管贩卖人口，拐带妇女什么的臭事。可是你要叫我们碰见，我们也不再睁一眼闭一眼!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弄进去，准锁在尿桶上![给比他们更下作的人展示所谓的“威严”——贬斥、詈骂，自认为高他一等。]
刘麻子 二位爷，别那么说呀!我不是也快挨饿了吗?您看，以前，我走八旗老爷们、宫里太监们的门子。这么一革命啊，可苦了我啦!现在，人家总长次长，团长师长，要娶姨太太讲究要唱落子的坤角，戏班里的女名角，一花就三千五千现大洋!我干瞧着，摸不着门!我那点芝麻粒大的生意算得了什么呢?[从他的嘴里道出一幅活脱脱的历史变迁图，一篇赤裸裸的“官场现形记”；什么宫闱秘事，什么权贵轶闻，全在人贩子嘴里“锁在了尿桶上”。]
宋恩子 你呀，非锁在尿桶上，不会说好的!
刘麻子 得啦，今天我孝敬不了二位，改天我必有一份儿人心![知道“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不出点儿血是不行的。]
吴祥子 你今天就有买卖，要不然，兵荒马乱的，你不会出来![揭穿他!]
刘麻子 没有!没有!
宋恩子 你嘴里半句实话也没有!不对我们说真话，没有你的好处!王掌柜，我们出去绕绕；下月一号，按阳历算，别忘了![对这两个“软蛋”，不怕他跑掉，先放在这儿，紧忙自己的“事儿”再说。]
王利发 我忘了姓什么，也忘不了您二位这回事![无可奈何的自嘲自戗。]
吴祥子 一言为定啦!(同宋恩子下)
王利发 刘爷，茶喝够了吧?该出去活动活动：[好个“活动活动”，撵人贩子去办他那些“臭事”而已。]
刘麻子 你忙你的，我在这儿等两个朋友。[只赖在这里。等两个什么朋友?——买卖人口的朋友。]
王利发 咱们可把话说开了，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在这儿作你的生意，这儿现在改了良，文明啦![“广改了良，文明啦!”不准刘麻子再作买卖人口的“生意”。可能吗?这不，生意又来了，好戏还在后头哩!)
(李建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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