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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没呀。”异儿一边着了迷似的盯着白纸上的那一横,一边漫不经心应道。“可是我知道呀!这是‘一’,对不对?”她没察觉到自己的话正互相矛盾着。

  “然后‘二’……”她伸出手指来当笔用,悬空在白纸上头比画着,画了两下。

  “三……”画了三下。

  “四……”指尖忽地略略迟了一下,好似在决定是不是该画四下,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张伯冠微一扬眉,故意提笔在“一”下头又添了三画。“四?”

  “不不不,”异儿跳了起来,哇啦哇啦道:“‘四’才不是长得这副德行呢!是,是……”指尖也跟着激烈挥动着,张伯冠不动声色的将笔递过去,她接手,又慢又专心地画着,终于写出个歪歪扭扭的“四”字。

  然后,“这是‘五’……这是‘六’、‘七’、‘八’、‘九’……”终于,“一横中间加一竖,就是‘十’啰!”异儿抬脸,露出灿灿笑靥。“我没记错吧?”

  “没错。”是的,没错呀……张伯冠双眼光华灿灿,必须竭尽力气才能够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落笔的动作仍然有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那丝颤抖细微到只有他自己知情……

  星斗满空,一只散着檀香的大浴桶被搬入了冠居。

  搬运大浴桶的阿丁阿奇是对兄弟,几年来都在做这项搬浴桶、备热水的工作,而张伯冠往往等他们离去后才会现身,然后兄弟俩在翌日一太早才又前来冠居收拾,所以根本和张伯冠这大当家没什么接触的机会。但现在异儿可算是最亲近张伯冠的人了,因此阿丁阿奇有满肚子的问题想要问她。

  “异儿呀,服侍大当家很辛苦吧?”

  “不会。”怎么又有人在问她这种问题呢?就异儿来看,服侍张伯冠真是一件“利人又利己”的工作啊!

  想想,服侍他吃饭,她可以顺便一起吃;服侍他写字,她可以顺便一起学;服侍他散步,她可以顺便在庭苑里溜达溜达!怎么想都是何乐而不为的美事,如何“辛苦”得起来呢?

  “说真的,我是很敬仰大当家啦……”哗啦啦,阿丁将一桶热水倒入大浴桶里。“可是他那张脸真的太骇人了!教我多看一眼都不敢,也甭提跟大当家多说上几句话了。”

  “对对,我也是。”阿奇猛点头附和着,“倘若大当家肯笑一下,或不要老是把表情拧得那么紧也好,否则咱们做下人的,连气都不敢喘一下哩!”

  “是呀是呀,大当家那张脸——哦!”讲得才在兴头上,后脑勺就被一只腾空飞来的硬东西给砸个正着,阿丁痛得手中热水桶一翻,烫得自己哇啦哇啦叫。

  站在阿丁对面,阿奇可把经过都看得一清二楚了。“欸!异儿,你怎么脱鞋儿来砸人——啊!”他也中“鞋”了,当下又失手打翻了另一桶热水,被热水烫着痛得又叫又跳。

  “哇啦啦!异儿!”总而言之,这对兄弟是变成了鞋靶子,被打得落花流水,而且还来不及找人算帐呢!异儿一看两只鞋儿都砸了,房里一时间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顺手拿来“继续”的,索性小脚一迈,身形一冲——对,把自己整个人给砸了过去。

  “不许你们说他的坏话!异乡人一点都不凶,他人好好又笑笑的,和以前一样的!”

  咚!咚!咚!“瞧我用头砸死你们……”撞过去!

  啪!啪!啪!“瞧我用手打死你们……”巴过去!

  还有,“瞧我用——”

  “这是在做什么?”门口响起不怒而威的斥喝,张伯冠一瞧清楚异儿骑在大男人身上,抡拳揍人的模样,再怎么冷静也不禁哑然,旋即眯紧双眼往前走来,毫不考虑地倾身抄臂,仅用一只手便将正在“与人把命拚”的娇人儿从阿丁身上拽下。

  “放开我!放开我!”情绪仍是激动得很,异儿在他双手合拢的臂弯中扭得比毛毛虫还要严重。“我要打阿丁阿奇——”

  两个被点到名的男人捧着屁股,狼狈地闪到一边,怕怕地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若不是张伯冠在场,直瞪着他们瞧,他们就算软着腿用爬也想爬出去啊!

  好、好可怕啊!刚刚是谁说服侍大当家这差事会很“辛苦”的?恐怕是被服侍的大当家才会很“辛苦”吧!

  “怎么回事?”张伯冠好不容易压制住异儿后,才有心思分一眼过来瞪人,询问阿丁和阿奇。

  如果说,莫名其妙生气打人的异儿是只张牙舞爪的母老虎,那么,用一双深冷森寒的眼睛瞪人——不不,是吃人的大当家,就是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狼了!阿丁和阿奇欲哭无泪,互相抱在一起用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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