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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吴猛再度挥动长棍,以横扫千军的姿态握住一端,用尽全力画出一个大弧度;险遭池鱼之殃的围观者纷纷惊呼怪叫狼狈奔逃。

  视线仍望着场内缠斗的人张大了嘴巴发出惊叹——

  鹊起鹰落,青衫飘逸的隐鸿先生,金鸡独立在吴猛长棍前端,身子如风摇弱柳般经晃;大吃一惊的吴猛再度猛烈挥动长棍击地,想逼下她来。就在长棍触地前的剎那,欧阳如鹤子翻身,一棍击中了他的后腰。

  “着!”她沉喝一声,棍子另一端回力击落了吴猛手中的长棍。

  短暂的鸦雀无声之后,爆出如雷叫好声。

  欧阳秀出了一套以柔克刚的棍法,让众人大开眼界。

  “承让。”她拱手为礼。

  因窘不已的吴猛不愧为豪爽血性的东北汉子,当下心服认错,“先生真是高人,俺服气!”

  “身小力轻不敢与将军比试,多蒙承让以轻功侥幸获得先机,胜之不武,惭愧!”她谦让道。

  吴猛哈哈大笑,“文弱书生能有这么好的轻功也足以傲人了!俺输得心服口服!俺本来还以为‘轻功’这玩意儿是些宵小鼠辈杜撰出来骗人的,今日总算开了场大眼界!不知先生怎么学来的好轻功?!俺怪纳闷的!”

  “其实不难……”欧阳诙谐回答:“年幼力弱为了逃命不得已才练就一身轻功的。”

  笑声震动飞鸟的吴猛成见全消,巨掌重重拍了她左肩一记——知道他没有恶意的欧阳硬是忍住立定脚跟,不然恐怕就成了空中飞人——呵呵大乐道:

  “他奶奶的熊!真是要得!有种!”

  沐刚几乎忍不住想冲上前拉开青云——只要吴猛再敢动手动脚,难保他不会做出动手打人的冲动失态。

  所幸吴猛这种粗暴的友善举动没有再出现,诸多将领又恢复喝酒酬酢划拳的情绪。

  散席时已是月轮高挂;坚辞了傅元帅吩咐为两人留榻的好意,欧阳跨马先驰,心底有那么一丝遗憾的沐刚也随后骑乘追赶,紧跟在后。

  月华、林影、冬风。沃野千里的高原驰骋是件令人逸兴壮志的快事,而青云借着酒兴竟引吭高歌——

  金撙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饶值万钱掷杯投箸丕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她的声音是清越而昂扬的;中气十足不似她外表的荏弱;沐刚也随之唱和——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暗天

  呵!这不正是他征战多年的真实写照吗?沐刚感慨。

  闲来垂钓坐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微醺的青云令他更觉可爱可喜……慷慨激昂的歌声转为伤感叹息——

  行路难!

  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月将西沉,曙光已现。

  辗转伏枕的沐刚一夜睁眼未眠。

  扰乱他心绪的是危险禁忌的情愫,热烈地潜藏在他心底每一个角落;那种痛楚绝非仅只是‘欲望’而已!

  令他难以成眠,心心念念的不是被他留置在京城宅邸的美艳姬妾,而是皎如玉树临风出尘的青云!

  生平未曾动情,谁知一动情却是这种惊天动地的局面!

  难以启齿的恋情令他愈陷愈深……。

  晶莹剔透的琉璃风灯将营帐内照耀得温馨明亮。

  欧阳俯在长桌上标列战略地图——这是影响军力调度的重要细节,失之毫厘即差之千里,不可不慎。

  站在她身后的沐刚专注地看着她提笔细思的模样,忍不住又挪近了一些距离,近得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

  ——是发油?还是衣裳的熏香?可是又不像脂粉、香花那种腻死人的味道……心猿意马的沐刚胡思乱想道。

  陡然起疑的沐刚蓦地伸手拢起她的一络鬓角仔细察看她的耳垂。

  “咦?!”吓了一跳的欧阳差点掉落手中的毛笔,笔锋一偏滴落了几滴墨渍在地图上。没有……沐刚心中有丝失望。

  “你做什么啊?”她又惊又怒,还懊恼着沾上墨渍有瑕疵的地图。

  沐刚略带歉意地解释:“我刚看到你的头发差点沾到砚台上的墨汁,所以才……”

  欧阳咕哝了几声,心才稍定,拿着棉纸吸取墨渍,并以铅白修饰。

  她继续埋首工作,却发现吃了这一惊后很难再专心,因为身后沐刚的前胸几乎和她的后背要贴在一块了,中间的距离可以用纸张的厚度计算。

  温热的鼻息吹拂在她后颈项,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迅速描了几张鬼画符交差,欧阳转身退开了几步,“今晚就先到此为止,时间不早了,小弟告辞好让沐兄早点安歇。”

  沐刚沉静地瞅着她瞧,微微一笑:“还早,我还想请青云联榻共寝,好清谈叙心呢!”

  欧阳心中一跳,有些惊惶说:“我有点累,想好好睡一觉……。”

  别开玩笑了!这跟在蜀中山居时情况并不一样呵!那时的沐刚喝得大醉,而近来的沐刚却有点阴阳怪气……。

  欧阳几近落荒而逃,快步走出了帅营,并没有看见一向寡言罕笑的沐刚脸上古怪的笑意。

  约莫两刻时辰,心浮气燥的欧阳决定去碧玉泉浸泡洗浴,当她骑着马驰骋到目的地时,却愕然发现‘她的’碧玉泉已经被一个不速之客霸占了去。

  鸠占鹊巢的沐刚一丝不挂,悠游在蒸气氤氲的温泉中,看见她来还反客为主地邀她共浴——

  “青云,你来的正好,咱们一起洗浴刚好可以为彼此擦背。”沐刚愉悦地对她挥手,还作势欲起,碧绿的水波荡漾在腰下岌岌可危的界线。

  欧阳发出了类似笑叉气的闷声,忙不迭倒退了几步,眼睛看向别处,结巴辩解:“我……只是信步赏月,并不想洗浴,不打扰你了!”

  面红耳赤的她像逃命般地策马奔回营帐,根本不晓得自己已经在沐刚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天!好不容易恢复冷静的欧阳才想起她的失态,略一思索沐刚的举动,她不禁起疑。

  今晚稍早,在营帐里沐刚出其不意地拢起她的鬓角……。

  他是不是在观察她有没有穿耳洞?

  还有刚才在碧玉泉邀她共浴!

  这两件动作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欧阳无法确定。

  没有因耳洞泄露女儿身,实在得感谢崔家的人不准她穿戴首饰,使唤她和奴婢一般亲操井臼;所以她的耳洞早在十八、九岁时就密合起来……。

  只是,她心中那种莫名所以的突兀、悸动,是为何而来?

  难道男女之间注定不能有友谊吗?

  她敏感地察觉到:什么‘义气相交’、‘手足之情’,都将因为她的女儿身曝光而毁于一旦……。

  至于另一种可能——男女情愫,她连想都不敢想!

  不管是多好的男人,都不值得她放弃目前的自由;即使是令她倾心敬慕的沐刚也一样!

  不无惊惶的欧阳咬着下唇暗下决心,她得暂时避开沐刚,好好整理自己纷扰的情绪……。

  翌日,欧阳以研读佛教梵文经典为借口,迅速搬到了碧鸡山上的圆觉寺(今华亭寺),好与沐刚保持适当的‘安全距离’,也见识到了元朝玄峰和尚请回镇寺的珍贵典籍。

  这招‘金蝉脱壳’让沐刚傻了眼。

  圆觉寺,千嶂环绕,松苍竹翠。

  单膝跏跌坐在禅榻上的欧阳手执经卷而读,禅房清幽素雅,让她深觉旷朗,烦恼也不扫而空。

  虽然她藉词逃遁,沐刚对她的关切却丝毫未变,不时派人问候致意,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时蔬瓜果也不忘送给她尝鲜,织工为将士缝制新袍时也有她的一份。

  如此殷勤多礼,反倒叫她难安,就算有什么疑惑也早气消了大半。

  因此,当多日不见的沐刚亲自来探望她时,欧阳是真的打从心底欢迎看到他。

  “这样刻苦研读,参禅面壁可悟出了什么妙法吗?”沐刚含笑打断了她的沉思。“子毅!”她欢喜放下手中的经卷,迎向前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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