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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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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还是不舒服。一看手表,已经6点多了,我还没有吃晚饭。好饿啊!今天什么也干不成了,不如带上书回家睡一觉起来再看,顺路出去逛逛散散心,打发掉一点时间免得回家碰上姨妈还在哭哭啼啼。 想到这里,我迅速地整理好东西,骑车到河对岸市中心我喜欢的兰州拉面店饱餐一顿3元4角钱的拉面。自从学生时代起,这里就是我心目中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之一。首先当然是香浓而便宜的牛肉拉面,其次,穿出拉面店所在的弄堂一头向北半个街区就是市音乐厅,再过马路走没多远就是以前的市立图书馆,从弄堂的另一头穿出,骑上10分钟自行车就到了文庙旧书市场。多少个平凡的寒假里,和同学一起逛过其中一个地方,吃上一顿,调转方向再去另一个,拿着学生证买公益场的音乐会票,淘淘旧书,就这样渡过快乐的一天。只是现在朋友们不是出国就是变成公司的白领,再也不屑于这种小吃店,也不再骑车出门,渐渐地只剩下我一个,还保持着学生时代清贫的习惯,只是没有了悠闲快乐的寒假。 我把自行车留在店门口,穿出弄堂,沿着旧区改造中仅存的新式里弄街区独自慢慢地走着,回味着转瞬即逝的少年时代。突然,夜色里,精瘦的男人凑近我,低声问:“票子要不要?巴赫的!” 我一愣,原来已经到了音乐厅的拐角。他接着说:“好位子!售票处早就卖完了!” 巴赫我当然喜欢,而且在这种情况下,特别需要简单和谐的巴洛克音乐安抚我纷乱的心。可是“好位子”岂不是浪费钱财?“最便宜的多少钱?” “150块!保证你不吃亏!”我苦笑着摇摇头,继续朝前走。 那男人叫住我:“喂!你要多少钱的?”见我没有反应,他追了上来。 我发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瞬时我就被4、5个类似的男人包围了,每个人竭力推销自己手中的票子,然而每一种都超过我的预算。“不要啦!不要啦!”我企图挣开黄牛的包围圈,结果猛地撞到一个人身上。首先给我深刻印象的,是看似毫不张扬但质地高贵价格不菲的皮靴和羊毛长大衣。漆黑漆黑的皮靴和大衣。我嘴里忙不迭地说着对不起,视线从大衣纽扣、纯白开司米长围巾,一路向上探去,最后落在一张戴墨镜的脸上。我呆了一下,不仅是因为惊叹年轻男子纤巧俊秀的脸型和漆黑的头发,更因为他的话:“拿着,送给你。” 夜风中,他转身走进音乐厅,好象刚才的事完全与他无关。随着飘动的大衣下摆完全从我视线中消失,留下“此人存在过”的唯一证据就是戴手套的手上一张小小的彩色纸片,和水仙花般淡雅的清香。 黄牛们懊丧地散开。我盯着手中的票子发了一会儿呆,脱下手套用手指捏着票子揉搓了一阵,确定确实有一张小小的彩色纸片存在于我的五指之间,而不是自己的幻觉。冬夜里戴墨镜的年轻男子……我不是在做梦吧?不是! 当我坐在楼下第7排的位子上时,他隔着一个空位子,坐在靠走道的座位上。后来一直没有人坐我们中间的位子。我开始猜想也许他买了三个相连的座位,但是朋友们没有来。显然他是一个喜欢独处的人,即使在室内也戴着墨镜,自从我坐下以后始终找不到机会和他说几句除了“谢谢你”以外更有内容的话。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搜索着记忆库,希望能找到此人是何方神圣的线索,今天发生在我身上的奇怪事情太多了。在我找到答案以前,乐队开始演奏。很快我就沉浸在托卡塔和赋格中,暂时忘却了死亡和孤独。 有一阵子我觉得那个黑衣的年轻男子异常地动了一下。开始我觉得是自己的感觉过敏,后来他又那样动了一下。我偷眼望去,发现他摘下墨镜,用白色的手帕擦了一下眼睛。我垂下脸,装做没看到的样子。一个男人通常不会当众哭泣,如果流泪,多半是不应受打扰的私人时刻,和为了引起别人注意而哭泣的女性大不一样。当他再次抹眼泪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偷偷望了他一眼,却和他湿润的眼睛对了个正着。我赶忙再次垂下脸,心里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幕间休息的时候,我在廊厅的角落里截住了他:“请你听我说完两句话。” 他转脸看着我,不知道墨镜下面的眼睛是什么表情。 我接着说:“首先,我要谢谢你,把票子送给我。其次,我要向你道歉,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不过我不会四处乱说。再说我不认识你,也没什么地方好说。” 他大理石雕筑一般的唇边终于浮出一丝微笑:“果然还是学生气。如果再长几岁,工作了,就不会这么说话了吧。”我不解地望着他。他接着说:“聪明人会绝口不再提起这件事。” “你看我象学生,才把票子送给我?” “怎么,不是吗?” 我苦笑:“好几年以前当然是啦。我已经工作了。” “哦?看不出。” “你买了3张票吗?你的朋友怎么没有来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从来都没有来过……永远也不会来。知道吗,我每次都买3张票,告诉他们我会等着他们,但是每次总是一个人坐在空空的两个座位之间。” “是啊,”我附和道,“这年月喜欢古典音乐的人越来越少。”但我心里,开始盘算起他的朋友的特殊关系来。什么朋友会让他这样伤心呢?青梅竹马+三角恋爱? 我东拉西扯地评说着以前在音乐厅听过的音乐会,但是他没有再开口,伏在大理石的栏杆上,似乎在看楼下门厅里的人群,也可能只是游荡在自己的思绪中。 “你知道,失去最重要的人后,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毫无预兆地,他突然问出这么一个极具个人意味的问题。 “那个……”我的心里泛出苦味来,“怎么说呢?每当我开始喜欢一个女孩子,她就会不可避免地被命运拖离我的生活。所以,我开始习惯了。也许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不错,也许至少能避免让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沦为黄脸婆。” 他摇摇头。我清楚地看到他的鼻尖开始变红,吸气逐渐深而长,嘴唇用力抿着,象是要封锁住什么喷涌而出的感情,然而最后以失败告终。晶莹的泪珠从墨镜的边缘沿着笔挺的鼻梁滑下。 “你……没事吧?”我惶恐地望着他,下意识地掏出手帕,又觉得自己非常蠢,这种动作的对象如果是女孩子,还可以表明你对她的关心。而男人通常不愿意被人发现自己柔弱的一面。我的手尴尬地僵在那里。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飞快地摘下眼镜,用手帕抹了一下,又用同样快的速度把自己心灵的窗户埋藏在夜色般的漆黑之后。接下来,才接通手机。出于礼貌,我转过身去,走开2步。但是我的耳朵既没有盖子,也敌不过我的好奇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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