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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警官呆了一呆,呵呵笑道:"果然是骨科医生出身的,改行做法医还没忘老本行。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吗?"

  "那个..."我本想说谎,一转念觉得还是说实话不太容易露陷,"也许找到他时他已经面目全非,指纹也不一定提取得到。到时候得有东西证实尸体的身份,X光片子可以派上用处。"

  他又迟疑了一阵,终于从不多的一叠片子中翻出了2张给我。片子上没有名字只有1113的号码,是位置不十分准确的正、侧位片,他总算记得标明那是左手。一个典型的尺骨远端骨折,看得出上石膏以前复位不到位,将来肯定会畸形愈合,形成掌曲尺偏畸形。我写了借条,把片子借去作为证物。他没有反对。

  "不用盯着几个标本不放,"他说,"我看你收集得不老少了,明天去也来得及。还是休息吧,你还发着烧呢。"

  我表面答应,回到寝室把片子放到证物袋里贴上封口标签,关灯等了一会儿。我时不时趴在窗台上观望卫生室的灯光。再不去天就真的要亮了,而且,吃药后大汗淋漓的虚脱感慢慢地耗干着我的体力,再拖下去我就真的没力气去了。

  终于,卫生室的灯光灭了。我悄悄地出门,带上铁皮手电筒,握着它让我感觉有些保障。

  我采集了擦痕处的石灰,面对墙壁前想象中的柜子站着,比划着男孩可能的姿势,想了一想,又转回来,背对墙壁。屋外,天又黑又厚,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现在,我已经掌握了重要的线索,而且这里无人打扰,是重建现场的时候了。这一次的感觉和上一次大不一样,我开始不仅仅想象他的动作,因为逐渐开始认识这个男孩,不知不觉中模拟着他的感觉:

  傍晚,天才擦黑,闷热的屋里,男孩蹲在柜子前面翻找着抽屉,汗水洇透他粗布的号衣,因为紧张和一天劳作的疲累,微微有点喘息。男孩专心于他手中工作的同时,机警地竖着耳朵倾听窗外的动静。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迅速抓起什么可以当武器的东西,猫着腰贴到门框边上。脚步声令人不安地消弥在近处。寂静的等待中,他不安地舔了舔嘴唇。终于,他按奈不住,悄悄探头从门缝里张望。目力所及的狭缝里,空无人影。凭着长年挣扎求生的本能,他知道危险已经来临,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突然,门猝不及防地重重推开,门边撞破了他光洁的额头(门上的血痕),他被撞得倒退几步(血迹的方向),门外,粗壮有力的胳膊挥着一把刀,砍在他身上,迅速抽回(墙上高速甩出的血迹,大概同时还溅到柜子上),又是第二刀。男孩奋力抵抗,但流失的鲜血带走了他的气力。另一个人加入,用警棍猛击他的头部(鱼雷型尾部的血迹)。他的脚步摇晃着,终于不支倒下。鲜血从各个伤口涌出,在他身下聚成血泊(积聚的血迹)。两人走近把男孩夹在中间,其中一人可能在他脸上踹了一脚,看看他是否还活着。男孩艰难地喘息着,在带着夏日酷热的余威的水泥地上,冰冷渐渐笼罩住他的全身。一道阴影掠过他俊美的脸,带走最后一次呼吸,充满愤怒的眼睛仍然大张着,仿佛要喷出火来。第三个人走进来,他们商量了一阵。第三个人取来了手术刀,在其中一人身上划了两刀,少量的血从那站着不动的人身上滴下(最表面的星芒状血迹),然后他们一起--或者陆续离开(椭圆形带尖尖尾部的血滴)。

  突然,门推开了,同一把长刀(现在我看清楚了,是又长又锋利的西瓜刀)对准了我的咽喉,是吴警官。"你很有想象力呢,朱医生。"门外郭警官冷冷地说。

  冷汗从我背后成排流下。压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我说:"吴警官?郭警官?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新找到的证物吗?"我瞥见他们身后黄警官的身影,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接着说:"如果是那样,把它给我,我要登记一下,还要检验上面的血痕。"

  "不用了,那上面马上就会沾上你的血。"

  "为...为什么?"

  黄警官说:"朱医生,我说过,你应该早早回去睡觉的。在你死之前,希望你能合作一下,说出是谁告诉你1113受过伤的。"

  802布满泪痕的脸在我脑海中闪过。既然他们打算杀我灭口,一定会毁去所有标本。那他就是唯一的证人了。我鼓起勇气,开始撒谎:"黄警官,没有人告诉我,我在资料上看到的。"

  黄警官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保健卡或者报告单上记录过他骨折的病史。你在什么他妈的鬼资料上看到的呢?"

  我心里暗叫糟糕,谁会写下"某某日我打了某某导致其尺骨远端骨折"的病史呢?毕竟骨折不是一种随随便便就能得的病,有这个记录将来会需要各种解释,干脆不写最方便。

  "我...我好象是看...看到过的,"我开始结巴得厉害,四下张望着,此刻,求生的欲望使我的大脑飞快地运转,"要不,我们去寝室看看在那堆资料中的哪一页?"从这里到我的寝室的路上,离最近的岗哨只有20多米,如果大叫,应该有人听见。

  郭警官看穿了我的心思,哼了一声:"别指望叫救命。老子在这里混了20多年,上上下下都搞得定,有人听见了也不会过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我相信他说的是事实,但这事实使我分外愤怒,就算单纯为了不让他再对绝望的人用这种口气说这种话,我也得活下去。"我死了,你能全搞定吗?803总部不会追查吗?你藏得了一具尸体,还能藏第二具吗?"

  吴警官咆哮道:"少废话!闭上你的臭嘴领死吧!"他举刀就要劈下。

  "慢着!"我不知哪里来的敏捷,唰地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举到他面前,"看!我的手机一直开着,刚才为了核对一种血迹的形状的意义,我和803总部通过话,听到你们来的脚步声,手机没有关就放进口袋。现在值班同事就坐在桌前,听着我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你杀了我,难道还要杀他?"

  死寂。黎明的微光中,我看到汗珠从离得最近的吴警官头上滚下。我踏上一步走出屋子,握着刀的吴警官竟然后退了一步。

  终于,郭警官打破了沉默:"你哄乡下人吗?这深山里哪有手机信号?"

  "看这个!看这个一跳一跳的符号,代表正在通话。你还不相信吗?"

  再次死寂。天渐渐亮了,我能看到郭警官和黄警官头上也滚落下成行的汗珠。这时,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直升飞机的声音听上去象座头鲸群的歌唱,由远而近,伴着朝阳而来。我的心狂跳着,眼前慢慢冒出一些金星。我用力眨眨眼,把它们挤下去,不顾身体的酸痛和虚弱,保持着高举手机的姿势,就象一个航标。"坚持一会儿,"我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会儿就行了。"

  当他们都被戴上手铐时,倪主任快步走近我,在我肩上猛击一掌:"好小子!昨天晚上怎么不说说清楚!"我本来就发烧感冒一夜没睡,也没吃什么东西,刚才一直硬撑着,被他一击,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喂喂!干什么!挺住啊!事儿还没完呐!"他连忙架住我,"电话已经打出去了,马上还有好几车人要到,调查开始前你得把事实说明一下呀!昨天电话太简短了吧?"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说:"昨天打的是劳改农场的电话,我怕有人监听。"

  "为什么不打手机呢?"

  "手机没电了。"我苦笑着摇了一下手机,"昨天半夜起提示需要充电的信号标记就跳个不停。"

  增援部队在上午10:00赶到,我汇报了事情的经过,领着行侦队重新勘查现场,和倪主任一起复核血痕鉴定的结果,整理标本,再次给吴警官验伤。老练的倪主任一眼就看出这时造作伤,责问他如果他真的和逃跑的犯人搏斗过,为什么除了刀伤以外手上头上干干净净一点伤痕也没有?我暗自脸红,当时我只是觉得不对头,也没想到为什么不对头。还是经验太缺乏!要做的事太多,我一夜没睡,忙动忙西,等倪主任让我跟第一批回803总部去的车子一起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多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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