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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盈袖仍是笑笑,这么多年,云裳似乎也不曾问过她:“我从来没见过爹娘,小时候,我是跟着李大叔行乞——李大叔是乞丐,要不是他捡到刚出生的我,估计我也没命活到现在了。后来,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吧,李大叔死了,易瘸子带我。”

  云裳瞪大眼睛:“那么好人很多啊。”

  盈袖低低笑了声:“他带着我倒不是好不好人的,只是看我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又长得干扁瘦小可怜兮兮,乞讨起来比较占便宜而已。要是他真好心,也不在我快十岁的时候,因为欠了赌债而要把我卖到妓院去。”

  她仍记得老鸨和易瘸子讨价还价的那一幕,老鸨捏着她的脸:“看模样倒是挺端正的,可是这丫头跟着你多久?可别不是已经被你弄了吧?”

  盈袖虽小,毕竟自出生以来颠沛流离,活在最低等的世界里,接触最“下贱”

  的人,该她知道的,她不曾少知半分。这时听老鸨这么说,自然知道她言下之意。她知自己不满十岁,只要还是处子身,十二三之前老鸨是不会迫自己接客的。故此倒也并不慌乱,只淡淡看着他们。易瘸子满脸大汗:“您这是哪话说来,您看我这样,又是个瘸子,我就算想也没那个力啊!”

  “这可保不准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雏儿身上才能威风呢?”老鸨道,“两个选择,再不你让我现在验她,再不,折价!”

  “您看您还信不过我。”易瘸子谄媚笑着,“那您就验吧,现在验。”

  老鸨心下又多信了几分,手却还是伸向盈袖:“那我就……”

  盈袖微微叹了口气,想起自己那时激烈的反抗,自己也觉得颇不可思议。从小在乞丐中长大,用那老鸨和易瘸子的话来说“又不是什么名门淑女”,竟然连女人碰她私处,她都誓死抵抗。真奇了,没看过什么女训女则,在这一点上却比什么都坚持。她从小到大只要求能活下去,花言巧语坑蒙拐骗什么都做过,偏偏这个身子,竟然是不能让人碰的。

  那时,若不是云裳,她会怎样呢?

  盈袖惊觉自己出了神,忙看着对面坐着的云裳。云裳却也在想着心事,根本没注意她的神游。

  “小姐……”盈袖轻声提醒,云裳“啊”了一声,失手把茶杯掉在地上,然后歉然道:“我走神了。”

  盈袖忙去收拾碎片,待她收拾完,云裳道:“唉,说着让你早去睡,还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天都黑了,你回房吧。”

  盈袖本就怕她说起青琐,听她这么说自是从命,回到房中收拾一番躺下。这一天诸事纷杂,她哪里还睡得着?想着无数往事,时而心酸时而欣喜,只是想来想去总会想到青琐那一句我很欢喜,手指轻轻掠过唇角,无尽甜蜜。

  窗楞上传来敲打声,盈袖愣了下:“谁?”

  “盈袖,你还醒着么?”是云裳,“我这些绣线绞成一团,闹得我睡不下,你要是醒着,能帮我解开吗?”

  “小姐,您快进来。”盈袖忙去开门,门外云裳里衣外只披着件披风,大大的披风让她看上去极为纤瘦。她进了盈袖的屋子,先是皱了下眉,盈袖马上明白:“小姐,我这里太简陋,还是去您房里……”

  “唉,解团丝线,没那么麻烦,我在这里等你解开好了。”云裳阻止她,“我就是解不开这东西,心里好像有什么堵得荒,硬是睡不下。你做这个向来是好手,顺手帮我解开就结了。”

  盈袖拿起那团线,看着红、黄、青、白等数种颜色混在一起,伸手去解。十指纤纤,没几下便大致分开各色丝线,再几下,每条线规矩缠在线板上。她把线板递给云裳:“小姐,我分完了,您快去睡吧!”

  云裳拿起线板,对盈袖一笑:“盈袖,你果然能干,我那么久解不开的线,你三两下就弄开了。”

  她笑着转身向外走去,笑容在转身瞬间凝结在脸上,她快要走到门边,忽然觉得胸前发烫。她怔了一下,伸手去捂住胸口。

  秋素笺“夫人,您叫我过来做什么?”青锁很有礼地问我,我也只一笑:“我想,那么贸然反对你们实在是有些不加考虑……”

  青锁眼睛一亮:“夫人的意思是……”

  我心下暗叹着,这男子实在是单纯,又怎能在这混浊世间保护我的菱。面上却还笑着:“我想听你多说说,你为什么会喜欢菱,菱又为什么说死说活也要嫁给你。”

  我见他红了整张脸,却断断续续地把他们之间的丁点小事也拿出来叙述。青锁是个老实头,并不会大肆渲染他们感情如何感人,却是句句实话。我唯有叹息,若他是人,也许我会将他列入女婿人选之中,可他,是灵,无根无形的灵。

  他说完一段,我斟了杯茶:“说这么多渴了吧?喝杯茶来。”

  雀舌未经三月雨,龙芽已点上时春。这茶是雀舌,泡茶的却不是雨水井水,而是,锁情水。

  锁心锁情,忘情忘爱。喝了这水之后,便是千般爱意也化为乌有。而这水最厉害之处在于忘却,不是忘却对方,只是忘却和对方的爱恋。

  这是最好,若青锁忘了菱,菱一定明白其中有问题。但若只是忘了两人誓言,则可以当作是变了心。

  我看着青锁举起茶杯一饮而尽,苦笑了下。青锁,你莫要恨我,我也只是母亲。守护菱的心,我不会比你少半分。

  我只要她平安喜乐,青锁,你却让她哭泣。

  青锁喝下茶,眼中的情感渐渐褪去,我看着他的眼渐渐变成澄澈的透明,渐渐清冷,知道锁情水起作用了。

  同样的清澈,以前是带着感情的灵动,现在不过清清冷冷一潭死水。

  “咦?我在这里做什么?”青锁问我。

  我微微笑着:“菱在午睡,我找你来说点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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