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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你在干什么?”他问。

  “还有一点点厨房工作。”我答。

  “算了,我来牺牲一下,帮你忙。”他说。

  “不用,不敢当。”我说,“你去坐着。”

  他跟我进了厨房。

  他问:“今天开心点了?”

  我一怔,马上说:“我一向都很开心。”

  “才怪,别说谎,”他警告我,“前几天好像谁欠你三百两似的。”他看着我。

  “你倒是眼睛尖。”我说,“把这个拿出去,放在茶几上,谢谢。”我差他做事。

  他转个身就回来了。“找到工作没有?”

  “把这些杯子也拿出去放好,别打碎。没有,还没有开始找,我根本不急。”

  他出去了,我觉得碟子不够,以前仿佛有一叠瓷碟子藏在什么地方,于是我蹲下身子找,找了半晌,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我以为家明转来了,就用中文说:“看见三文治与其它点心了?一会儿也麻烦你,可是我个够碟子,你别担心,我会去找工作的。”

  他不回答。

  我一转头,呆住了。

  比尔纳梵。

  我一定是看错了。

  这是日想夜想的结果,我心酸地想:我神经错乱了。

  纳梵走过来。我还蹲在地上,他伸手把我扶起来。

  “你瘦了。”他说。

  真是他。

  忽然之间,我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客厅的音乐,街上的车声,我只看见他,听见他。好一阵于,我才恢复过来,我低下了头。

  我说:“我伤风感冒。”声音很淡。

  “你有一个舞会?”他问,“他们说你在厨房里,很热闹。”

  “是。”我简单地说。

  他来做什么?

  我忽然想到那五百镑。他来是为了钱?不不,决不是为了这个,这笔钱我迟早要还他的,但我还是说了,我说,“那钱,是你存进我户口的吧?我必须还给你。”

  他忽然很快地说:“乔,我离婚了。”

  我手上的碟子跌在地上,全碎了。

  张家明刚刚走进来,“老天!”他笑道,“才说碟子不够,又打烂几只,怎么办?”

  我呆呆地站着,家明看看比尔纳梵,他说:“对不起。”就退出去了。

  我缓缓地转头,“离婚了?”

  “如果我没有离婚,我决不来看你,我们不能够像以前一般地拖下去,对任何人没有好处。”他很冷静地说。

  我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乔,但是——”

  “我没有不高兴,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既然有人忽然打电话来,叫我好好听着,说以后不再见我了,我自然好好地听着,你是我教授,我不听你的,还听谁的?所以我十分不明白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乔,我抱歉,乔。”

  “没什么,不算一回事。”我说,“你看我还是老样子,我应该去换件衣服才是呀,我是女主人呢。”

  他伸手过来,刚刚摸到我眼睛上的那道疤痕。以前他老说那是“他的”疤痕,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汩汩地流下来,我抬头看他,眼泪中但见他一脸的歉意,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他抱住了我。

  “乔,让我们结婚吧。我做梦都想娶你,乔,我们在一起,再也没有枝节了。”

  我一直哭,渐渐由呜咽变得号啕,三个星期了,我没见他已经三个星期了。

  “我爱你。”我说。

  我反复地说:“我爱你。”

  他让我坐下来,用手帕替我抹眼泪。

  我告诉他,“你再迟来就找不到我了,我家人不肯再汇钱来,说我浪费,我只好搬家。”

  “不用搬家,我来付房租。”

  “可是——”

  “没有可是。”

  “我想你是不会再来了。我想回家,好让你永远找不到我,好让你后悔一辈子。”

  “你知道得很清楚,我真会后悔一辈子。”

  “比尔。”我说,“以后别再打这种电话了,答应我。”

  “永不。”

  我想问几十个问题,但是问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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