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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第四部 玫瑰再见 (5)

  这间破公寓,连中央暖气都没有,怎么熬过一年一年?真难为她:做一份辛苦的工作,还得打扮得如此蝴蝶,她也有她的苦衷,并不如外表那么活泼开心吧?每个人都如一本书,都有可观之处,只是有些封面设计得太差,不能引起读者打开扉页的兴趣。

  我自她手中接过威士忌,喝一口。

  小曼问:“你喝得很多吧?”

  “是。”我说。

  我说:“老庄抽烟,我喝酒,我知道酒对身体无益,基于我不想活到一百八十岁的缘故,也就不想戒。”

  她不出声。

  我说话是鲁莽了,于是又补救,“如果你一定要我戒……”

  她爽快地说:“算了,别越描越黑,这点气我可以忍受,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若受不了,就回医院做药剂师,可是看你一个人的面色,总比看全世界人的面色好。”

  我亦不出声。

  小公寓内的气氛弄得很僵。

  门外一阵急剧车声,有人冲出来拼命拍门。我当然知道是谁。

  “去开门。”我对小曼说。

  小曼开了门,就回避到厨房去。

  老庄冲过来问:“玫瑰要回香港?”

  “我老子病重。”

  “这么巧?”

  “你问我,我问谁?”我冷冷说。

  “你也一起回去?”

  “小曼也去,今夜的飞机。”

  “我跟玫瑰走。”

  “好得很,我们可以包一架专机,声势浩荡地赶回去探病。”

  他握紧拳头,“她不能回去,她不能回去,我眼看胜利在望,她不能回去!”

  “你不是最相信命运吗?”我问,“既然一切都已注定,你急也无用。”

  “震中,如果你不同情我——”他住了嘴。

  我们三人静得离奇。

  小曼捧出了咖啡,她说:“我要与震中结婚了。”

  老庄抬起头来,“恭喜你,震中会是个好丈夫。”很明显,他已经魂不守舍。小曼过来站在我背后,我握住她的手壮胆。

  庄说:“我现在马上去订飞机票。”他站起来了。

  我们一家七口赶往飞机场,在候机室又碰到庄国栋,人事错综复杂,大家又不打招呼不说话,像是华人黑帮回香港集会,个个板着脸皱着眉头。

  飞机上我叫小曼与玫瑰坐,我与老庄,两个姐姐姐夫一对对,几乎霸占了头等舱一半座位,非常有气势的样子。

  我一直喝酒,选的是毡,喝了上厕所,去了厕所又回来,渐渐就松弛了。开始引老庄说话,他不答我,眼睛非常空洞。

  我自顾自说:“我想我爱我母亲多点,她病的时候,我要难受得多。抑或当时我还小,根本不懂得借酒消愁?”

  没有人回答我。

  我大声唱:“借酒消愁愁更愁,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仍没有人睬我。

  连小曼也不理我,他妈的她把我当饭票,一点真感情也没有。

  我大叫起来,“小曼小曼,快来安慰我。”

  大姐过来说:“你发什么酒疯?”

  小姐姐说:“给他一粒安眠药,叫他睡觉。”他们灌我吃药。我大喊:“谋杀,谋杀,你们只要我静默,不许我说话,又不爱我,没有人爱我——”

  小曼过来,将我的头放在她肩膀上,“你躺一会儿,我会爱你的。”她的声音坚强有力。

  大姐门槛很精,马上去坐玫瑰身边,老庄只好挪到别的座位。

  我放心了,闭上眼睛。飞机轰轰声开出去。咱们一家子最笨,搭飞机也趁凑热闹,全挤在一块儿,有什么三长两短航机摔下来,罗爵士偌大的遗产就没人承继了。

  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小姐姐嘟哝说:“罗震中距离崩溃的日子已不远了。”

  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我睡着了。

  到香港的时候大姐猛推我。

  来接飞机的是老黄与老黄妈。司机开了两部车出来才够用。

  大姐向老庄开炮:“庄先生,咱们要上车了,你让开些。”他虽没对玫瑰怎样,也看出她心中不满。

  玫瑰木着脸,长长睫毛闪得阴晴不定,她头一个上车,我与小曼跟第二辆车。

  我的酒自然已醒,剩下的是头痛。

  坐在车内,我浑身抽紧,拍着前座老黄的肩膀:“老爷怎么了?”

  “老爷……”他说不下去,低着头。

  “说呀!吞吞吐吐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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