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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怒火淋熄后余烬里有深深悲哀:怎么会为那样一个人付出那么多。

  难怪要惹智慧如王旭轰然大笑。

  我把信切碎扔掉。

  第四年我的参展作品终于取得一个二等奖,王旭只说一句话:“要谦虚,什么也不要在脸上露出来。”

  我知道,伪颜、谎容,我嘴里回答:“小小二等奖,谁敢得意。”

  “那样就好。”

  “导师仍觉我作品不切实际,可是每次比赛,总叫我参予。”

  “主任喜欢什么人?”

  “一个叫于治中的新加坡华裔,四平八稳,可是还算大方,他别的功课也好,兼修地产法律。”

  王旭答:“星洲公民竞争力真不可小觑。”

  “但是,他们之间,仿佛少见艺术家。”

  “他们并不重视美术,待科技大获全胜,才讲究花巧不迟。”

  “韩裔比日裔更用功,同学中不少音乐衣绘画造诣一流。”

  王旭笑,“你呢,你如何评自己?”

  “我?我在你心目中是什么分数?”

  他正经回答:“余家亮最好,一百分。”

  我咧开嘴像一个孩子般笑得心花怒放,我在该刹那明白了:我被爱,王旭爱我。

  我有点震荡,啊,我何以为报。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怪不得人人渴望被爱,那种感觉的确幸福,心中充实得鼓鼓,像极小的时候,自幼稚园课室放学出来,知道妈妈一定在门外等,门一打开,便飞奔出来:“妈妈!”

  扑到母亲怀中,那便是被爱的感觉。

  一生中可遇不可求,但是,终于在王旭身上得到,我泪盈于睫。

  年轻真是好,我可以三天只睡两次,或是廿多小时不寝不休,时时听见王旭说:“我得去躺一躺”,或是“还有无黑咖啡”,就知道他精力大不如前,从前,是他帮我完成工作,现在,情况相反。

  有时他在我家长沙发睡着,醒来时见我还在专注工作,他叹气,“天亮了,”又说,“我像你这年纪时也永不言倦。”

  我对他说:“家母终于退休了。”

  “那多好,她那行十分风险。”

  “她与李叔结伴到夏威夷大岛定居。”

  “你呢?”王旭一颗心提起。

  “我明年毕业,希望两年内考获执照。”

  他凝视我,“终于等到你成年。”

  “没有你,我不会如此顺利毕业,这几年,一定有人笑你带着奶瓶做人吧。”

  “时间过得真快,本来没想过会有回报,收录徒弟,不过是延续知识,可是你看你帮我多少。”

  我放下电脑看着他,“我做了红枣糯米粥。”

  “这么复杂?”

  “你不知道爽方便,华人超级市场有整罐去核红枣出售,糯米分好几种。”

  “是麦肯西中路那间?”

  “正是,那小小商场将改名福来坊,本来由西人主理的理发店、镜框店衣洗衣店等,都叫华人业主收回店铺,改租给同胞,不久,走进商场,不用说英语。”

  “这其实不大好。”

  我答:“天天讲英语也怪累,只要法律允许,有何不可。”

  “连年轻一辈如你都这样想,呼。”

  “五十年前,华人还是梳猪尾的洗衣伙计及苦力、吊梢眼、刨牙、干瘦,今日你问他们对华人的印象,他们会说:有节蓄,喜欢置业,及督促子女勤学,命子女学医……数十年间叫西人全盘改观,靠的是什么?”

  王旭笑了。

  “我的一个同学,一家四口都是会计师。”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是唯一提高华裔地位算途径,一味抗议如红人与黑人,有个鬼用。”

  “这些话不要在街上讲,请勿以为言论自由等于口不择言。”

  我的天,怎么会谈到这样严肃的话题。

  我连忙说:“今日我看到一双售价五百多元的血红漆皮四寸高跟鞋。”

  “对你无益,你会摔死。”

  我俩手挽手到闹市去吃越南法国菜。

  那天晚上,我睡得好不香甜,电话铃声叫醒我。

  我一听,惊醒,额角冒汗,我追问:“何处警署?”

  “多市北约区警署麦警长,拘留人名叫李圣琪,她自称是你表姐,你愿意替她交保吗?”

  “她犯什么事?”

  “醉酒驾驶,兼藏有毒品。”

  我气忿,“与我无关。”太不争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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