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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会计公司职员上来交收支报告,这是美术室接连三年都有盈余,文昌十分高兴,多年努力好似终于得到回报,他一直维持着微笑。那天晚上,文昌忘记摘下面具,转身时碰到床角,发出“咯”一响,她才记起,她是一个有残疾的人。文昌轻轻叹口气,紧紧闭上眼睛。第二天她如常回公司工作。有同事比她更早到,正抖出一件件新娘礼服拍摄。那些裙子都象云般一团团,下摆像蛋糕,放肆地撒开,一层层不见底,好不夸张。一间商场打算举办婚礼周,请她们设计宣传刊物。会议室门一打开,文昌看到她秘书穿着婚纱出来,原来是试穿,却不愿脱下。大家都笑了。年轻天真的秘书站到一张小圆凳上,象只洋娃娃。文昌随大家看了一会,回房工作。那女孩稍后脱下白沙,露出平时的小T恤与牛仔裤,返转工作岗位。她的游戏结束了。下午,刘祖光来找文昌。他买了两盒蛋糕,请同事们吃下午茶。他驾驶的小小吉普车后摆满水果与鲜花,没想到他那样会做人。师姐有多大年纪?

  文昌一怔,问得好,不知小云今日会以什么姿态出现。

  车子到了开怀台门前,刘祖光跟在文昌身后。

  文昌按铃却没人应。

  文昌掏出门匙开门,一边唤人:“小云,我们来了。”

  刘祖光放下礼物,“好简洁明亮。”

  “是,这个地方叫人心旷神怡。”

  但是,元小云不在家,文昌忙着把花插在瓶里。

  “她也许走开一会就回来,请坐”

  文昌斟出龙井茶。

  “如果有啤酒的话更好。”

  文昌开冰箱取啤酒时忽然回头往大厅内看过去。

  长沙发上仍然罩着白布套子,但是茶几两边多了两张椅子,浅灰色格子布料衬配得很好看。

  这两张椅子是新添的吧.

  文昌捧着啤酒出去,刘祖光接过喝了一口,坐在长沙发上.

  文昌觉得后颈寒毛有戒备状态,这便是所谓第六感。

  她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却不觉异样。

  但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人老是看着他们?

  象是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盯着研究。

  文昌不动声色,一边喝茶一边与刘祖光闲聊。

  忽然他看到一双眼睛眨了眨闭上。

  怎么可能?人的眼睛当然长在一张脸上,没有脸,没有人,何来眼睛?可是偏偏就是这么怪异,的确有这么一双眼睛,它们长在椅背上。

  每隔三两分钟,眼睛张开,打量毫不知情的文昌与祖光,然后,又静静合上,眼皮与布套一般花纹颜色。

  眼睛长在椅背上,那即是人既是椅背上,一点不错,淘气顽皮的元小云一直在大厅里,这次,她装扮成一张罩着格子布套的椅子,惟妙惟肖,真的一般,若不是露出眼珠,谁也看不出来。

  电光石火间文昌拆穿把戏,正想大笑着过去揭开小云,但说时迟那时快,刘祖光忽然转移阵地,他走进椅子便要坐下去。

  文昌大嚷“喂喂喂”,已经来不及,刚坐下,那张椅子活动起来,椅子竟然站了起来,往后走。

  刘祖光这一惊非同小可,跌坐地下,啤酒泼翻,淋湿裤子,他是男人,又不能尖叫,只能张大嘴巴,瞪着那张活动椅子。

  他伸出去拉椅套,椅子倒在地下,他扑上去。

  文昌急得大叫:“他不是妖怪,他是小云。”

  来不及,两人已滚作一堆。

  小云惨呼,“我的头发,别扯我头发。”

  文昌去扶起小云,把椅套自她头上脱下。

  刘祖光看见一个少女的面孔,脸上打着灰色格子,画成布套一般颜色,根本分不出哪一部份是人,哪一部份是椅套。

  她巧妙的化妆,他忍不住大力鼓掌。

  小云雪雪呼痛。

  文昌轻轻说:“你也太调皮了,快去卸妆。”

  刘祖光逐一检查其他家具,想了想,又大笑起来。

  文昌与小云也忍不住笑,刹那间大厅充满笑声。

  文昌说:“让我介绍,这是我师姐元小云。”

  刘祖光问:“你也能轻易扮作一只花瓶吗?”

  小云答:“那有何稀奇,许多人不用乔装也是一只花瓶。”

  笑声再度响起。

  三个志趣相同的年轻人整理衣服,定了定神,各自坐好。

  小云卸了妆出来,他们又把刚才情况嘲笑一番。

  原来只有一张椅子是真的,另外一张,一直由小云穿着椅套坐在圆凳上扮成。

  谁会想到一张椅子不是一张椅子?

  他们谈到工作上苦乐,不知多么投契,傍晚,一起到小馆子吃咖喱。

  文昌发觉小云这一个下午说的话,比平常一整个星期还要多,她看着刘祖光的眼神,也十分异样闪亮。

  文昌缄默。

  她也不一样吗,她们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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