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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也就是这个时候,你三不五时地便往我墙根底下钻。开头我也以为你这个只会花天酒地的笨王爷是来找我讨主意,直到罢月女主将拂景小姐送到你府里当差,我仍未看清你的真实意图,直到你一改从不理闲事的作风,上表请罢月女主将拂景小姐赐给西陵客大将军为妻,我才真的有点看明白这件事,也开始有点明白你这个人。”

  她深呼吸,终于鼓足勇气一口气挑开他披在脸上的那层面纱,现出他的真面目。

  “拂景小姐是先王钦定的青衣宫人身份,她留在宫里的任务是为景妃娘娘守灵,她身为宫人的身份是一生一世也不可能改变的。要把她嫁给西陵客大将军为妻,这是天大的难事。怕只有无所顾忌的罢月女主才会推翻先王的旨意,还拂景小姐自由。

  “你盘算好了,如果直截了当将拂景小姐自宫中嫁给西陵客,便不能达成你的私心。所以你开始谋划,这第一步是让罢月女主以为你这个好色之徒对拂景小姐有意思,于是你瞄上了跟拂景小姐住同屋的我。你常来我院里向我讨主意,你知道堂堂王爷常进宫,还总往内苑宫人的屋里跑,这事必定是要传到罢月女主耳中的。

  “果不其然,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中。罢月女主将拂景小姐给了你,一个小小的宫人,坐拥天下的女主怎么会放在眼里?赏给你,不过是向臣下施个小恩惠。可罢月女主并不知道你心中真正打的算盘。

  “你将拂景小姐放在府里,一反见到美人就流哈喇子的习性,对她是礼遇有嘉,刚开始我还真以为你这样做是因为我为了拂景小姐恳求你的缘故。不多久,我便发觉我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

  “你做这一切打一开始就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你将拂景小姐仍当蒙家小小姐一般供着,压根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西陵客。你耐心地等到时机成熟,便一改从前酒色之徒的邪性,义正词严地上表替西陵客求亲,摆明了是在拉拢西陵客成为你麾下一员大将。在这场算谋中,你甚至连罢月女主的心性都算在内了——

  “你知道罢月女主对遣风倾心已久,而遣风说到底毕竟是西陵家的人,他只会盼着他小叔西陵客的好,只会想要他小叔得到幸福;你也知道罢月女主愿意成全西陵客,不愿为难遣风。

  “你更知道在每个人的眼中,二闲王都是一个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贪恋女色的破落形象,美丽温娴的拂景小姐到了你府里,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将她纳入房中,一逞兽欲,而你那个时候上表为西陵客求亲更显得你的无上恩德。

  “结局尽如你意,西陵客完全臣服于你,先前你交托给蒙家子弟的那些兵权也尽在掌握之中。待一切已定,斜日女主归来了——她的归来怕是整场谋划中唯一不在你意料之中的。”

  “你错了。”

  一直安静听着她分析的二闲王忽然开口,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冷峻的笑,与平日里那个沉湎酒色的二闲王截然不同。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斜日尚在人间。”

  她说了太多太多,该由他来说说那后头的事了。

  “我告诉过你,我的亲生父亲是革嫫女主的丈夫,可他偏偏不安于室——这个词形容男人或许并不合适,可再没有比这四个字更适合形容我父亲的了——他镇守边关竟然沾染上我娘,还生了哥和我。

  “若换做平常的正室得知此事或是宽厚地接纳,或是冷漠地看着,再不济也就打翻醋坛子大吵大闹折腾去。可我父亲的正室夫人是这革嫫天下至高无上的女主,按照她手中握有的权力完全可以派出黑衣秘器将我们母子三人暗杀于边域。

  “可她没有,她将我们接进宫中,将我们安置在宫中,这是恩德吗?是!是天大的恩德,可接踵而来的便是无止尽的折磨。

  “在那些年里,我们母子三人在宫中唯一的依靠——父亲,从不曾管过我们。用他的话说,他亦无力。怎么会不无力呢?他最爱的女人自始至终就不是我娘,我娘不过是他在黑夜里的慰藉罢了。连我初次见到女主的时候都不由得惊诧,她竟跟我娘长得如此的相像——哦,我错了,不能说她像我娘,只能说我娘长得和女主相似。这大概就是我们母子三人不幸的源头吧!

  “在宫里的岁岁年年,我娘学会了忍气吞声地熬日子,我哥学会了坚强无畏地伺机而动。九斤半,你猜我学会了什么?

  “我哥,女主赐名‘永闲’,我被赐‘二闲’,而女主唯一的儿子取名‘嗣正’。这三个名字摆在一块还不清楚吗?女主希望我和哥哥成为天下间最闲的闲人。可偏偏哥厌恶自己的名字,他要争取,要奋进,他曾发誓要将宫中那些欺负我们的内官、宫人狠狠地踩在脚下。我没有他的那颗勃勃的雄心,我情愿做个闲人,一个快活的闲人。所以自幼年起我便学会了一件事——装傻。没有人会去跟一个傻子计较,即使是那些势利眼的内官、宫人。

  “哥的雄心让他辅佐嗣正王兄,得以更名‘永贤’,被封殿下。好玩的是,嗣正王兄对权力视为猛虎,哥终于接过王权成为这革嫫这天下的主人,虽然他身上并没有流着王族的血脉,这也是他始终介意的。

  “相对于哥的奋进,我的装傻则更为成功。这个闲王当得让全天下的人都忘了我的存在。这很好,这也正是我要的结果。唯一不好的是,哥驾崩前偏要将这天下三分之一的兵马交给我,那是足以让天下易主的权力。我不想接受,可到底拗不过哥,接受兵马的同时还要接受他临终托孤——替他效忠斜日,这是哥的原话——效忠斜日,我手中的兵马只能效忠斜日一人。”

  效忠?

  这两个字撼到了九斤半,她在宫中年数久矣,她知道当年永贤王上在几个儿女中,对斜日女主最为疼惜,可为什么是效忠呢?难道永贤王上与自己的女儿之间还存在主仆关系?

  二闲王未做解释只是径自说下去:“斜日失踪前曾到王府找过我,叮嘱我若她近日出意外,我要按兵不动,等待她的归来。不多久,她果然失踪。自那时起,我唯一要做的便是等待她的回来,想尽一切办法保存我的实力。至于挑上你当我的参谋,一开始是为了试探你究竟靠向哪边的势力。

  “斜日失踪当晚去赴了罢月的酒宴,本该你随同前往,可那夜她带去的却是拂景。我开始猜测或许你是罢月安插在斜日身边的人,我接近你是为了探察你的虚实。若你当真是罢月的人,我还想从你身上了解罢月下一步的行动。一再地接触之下,我发现你还当真单纯得很,一点也不像在这宫里磨出茧子来的老宫人。”

  一切都明白了,可九斤半听着却更糊涂了。

  “既然你接近我只是为了试探我,试探完了,又利用我将拂景小姐弄进了你的府里,也帮斜日女主重返王廷,大事已成,你又为何向主子要了我到你府里?更为何要跟着我回家?还要逼着我看清我家人的面目?”

  不提还罢了,提起在她家中他的种种作为,九斤半禁不住愤慨,“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些?为什么要让我明白他们都不疼惜我,只是在利用我?为什么要让我懂得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在乎我的感受,他们只当我是他们飞黄腾达的工具?为什么?”

  “因为我要让你没有倚赖,自身边、从心中,只剩下我一人。”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着,他趁着她闪神的工夫将她一把拉进自己的怀中,冰冷的唇狠狠印上她的温软。

  至此让她明白,他们早已是无法分割的共同体。

  那一吻连同马车里那些甬长的话语一同落进了他们彼此的心里,谁都明白他们再回不去过去单纯直白的关系,可至那以后回王府的路上他们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字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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