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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如夜色一般深沉的眼眸,正静静地望着她。

  她及肩的细发被夜风扬起,忙着找人的她,也懒得拨了,就让发丝翻飞,一脸专注地四下寻觅着。

  就算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就算天已晚,还是看得出她脸蛋上狐疑而好奇的神态。

  总比那死气沉沉的模样好。

  应该说,不管她现在是什么表情,都比在几个月前重遇时,要好得多了。

  柏景翔告别式时,她毫无情绪的木然;来到他办公室时,那种完全叙述事实,一点也没有情绪波动、拒绝表露一丝一毫感情的有礼温雅态度,简直像是一个灵魂被抽离的木娃娃。

  不过最近他可以感受得到,那层厚厚的、几乎把她整个人淹没的迷雾,似乎已经渐渐松动,虽然还没有完全散开。

  他希望她重新学会笑。

  他期盼能听见那个放肆的、特殊的、可爱的笑声,像她指下流畅弹出的音符一般,撞进他的耳中、深入他的心底。

  无论代价是什么,他都会努力。

  沉黑的眼眸此刻带着一丝难言的温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隐身在角落许久许久,确定她无恙回到公寓,晕黄灯光亮起之后,顾以法才缓步离开。

  “帅哥,你在看什么啊?站这么久都不给我们交关一下哦?”走过槟榔摊,一个槟榔西施阿姨出声招呼他。

  “谢谢,我不吃槟榔的。”

  “我们也有饮料啊,还是要香烟?”那位阿姨显然因为生意不好,颇无聊的样子,还弯身探出槟榔摊,往他来时方向张望一下。“这里有住什么名人吗?怎么最近好几次都遇到像你这种少年仔在这里闲晃。”

  虽是随口说说,顾以法却绝不会忽略这种讯息。他有着高度的职业警觉。

  表面上完全不露痕迹,他找出铜板,在掌上甩着玩,轻描淡写:“白长寿给我一包。这附近……不是听说萧蔷还是谁的老家在这里吗?”

  “没有啦,不是这里啦。”阿姨把香烟递给顾以法,爽快地说:“这边从没出过明星,有钱人要包女人也不会来这里。上次我也这样跟另一个少年仔讲。我看他斯斯文文的,大概是记者找错地方啦!”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大概……上礼拜?忘记了。”已步入中年,成功拉高槟榔西施平均年龄的阿姨,趁机摸了一下帅哥付钱的手,吃吃豆腐。“是你的话,我就不会忘记啦。下次来多买几包烟,我算你便宜一点。”

  “谢谢。下次你不会记得我的。”

  “怎么不会?帅哥我都记得!”

  顾以法拿了烟离去。西施阿姨低头把钞票放进小抽屉里,拿起槟榔刀,正要继续手上工作时,突然又一抬头。

  “咦!”她眨眨被眼线放大许多的眼,困惑着:“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最奇怪的是,她还真是一转眼就忘记他的长相,只记得好像满帅的。

  然后,成天看着人来人往、经验老到的槟榔西施阿姨,立刻想到了为什么。

  这个少年仔,从头到尾,讲话都是略低着头。

  她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脸,更遑论视线相接了。

  第五章

  柏景翔车祸身亡之后,整整经过四个半月,保险金才发放。

  谢青雯看着手中的支票,纤指揉着太阳穴,试图舒缓慢慢增强中的头痛。

  奇怪,电视电影里面,人死了之后多么简单,主角配角身穿黑色亚曼尼——反正亚曼尼套装本来就以黑色居多,简直制服一般——凄美地在细雨中送走挚爱的人,落下几滴泪;如果有英雄泪就更好了。

  告别式结束,入土为安,一切结束。

  谁也没讲过有这么多多如牛毛的杂事得处理。

  不到十年内,她先后送走了父亲、母亲以及未婚夫,光是拿死亡证明办户口迁出、医院结帐、与葬仪社接洽、决定土葬或火葬、找墓地或灵骨塔……等等,就忙得她心力交瘁。

  更不要说财物、存款、与保险公司交涉等等事宜了。因为是意外身亡,还要到交通裁决委员会、警局等处备案。本来以为警察可以找出肇事者的,结果,随着时间过去,她的希望也渐渐破灭。

  谢青雯手上这张将近一百万的保险金支票,则是一个意外。

  这么多年,她完全不知道他曾经加入这个保险,还把受益人填上她的名字。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钱交给柏家。毕竟失去了独生子这个依靠,年纪大了又身体不好的柏家两老,应该比她更需要这笔钱。

  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柏家父母不愿意收,他们拒绝了,还用极冷淡的口吻,要她以后别再来了。

  “怎么说,你也没名没份的,我没这福气让你叫一声妈,也不敢劳烦你天天煮饭买菜的伺候我。”柏母已经很久没有正面和她交谈过了,这次倒是很直率,却带着冰一样的语气。

  “可是……景翔已经不在……”她虚弱地说着,试图挽回:“我想,放着你们,他也不会安心。反正我住得不远……”

  “你最好快点找地方搬走。我们在这住了三四十年了,邻居都这么熟,你明明没有过门,还好像媳妇一样进进出出,人家会说我们霸道、过分。”柏父面如寒霜,口气比起自己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的钱我们不敢收,传出去太难听了。我们还没穷到这种地步。”

  “这不是我的钱,是景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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