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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我会,我一定会的。”斯年的反应几乎是机械的。麻木的,完全不像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难道当了神父都会如此?

  蕙心暗暗叹息,斯年的改变何其大?除了外貌,他几乎完全失去了当年的幽默、风趣、康洒、几乎变成戴着斯年面具的陌生人。

  她心中隐隐作痛,但——又能说些什么?所有的事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还能适应香港的生活吗?”她问。

  “还好,虽然离开了很久,但香港到底是生长的地方。”斯年说。

  “还记得那株草吗?”她突然问。“那次在酒店,你叫一个金发小男孩子送给我的。”

  “记得,它——还在吗?”他呆愣一下。

  “在,香港的泥土的确很适合它。它正欣欣向荣,已在窗台上变成二十几盆了。”她说。

  “啊!真的?”他惊喜的。“你替它们分盆,是不是?你还种了什么花?”

  “没有,就只有这种悠然草。”她摇摇头。“记得你在比利时教堂中对我说的‘此心悠然’吗?所以我叫它悠然草。”

  “谢谢你,蕙心,真是谢谢你。”他激动起来。“我没想到它在香港真能够生根、生长,且欣欣向荣。”

  “我很小心地培育它们。”她望着他。“我不愿看它们枯萎、死亡。”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手上,她一颤,同时也感觉到他的轻颤,震惊之下,连手也忘了抽回。

  “我只能说——谢谢。”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奈。“慧心,我此生——无以为报。”

  “我不希望任何报偿,真的,”她终于把手抽回,“我也希望此心悠然。”

  “那么——慧心,忘掉以前吧!”他说。

  “我希望做得到,可是——我是人,”她吸一口气,有些事不能说忘就忘的。”

  “我了解,那是一段痛苦的过程,也——不一定会 完全成功,不过可以试试。”他说。

  “我会试,不过——你成功了吗?”她盯着他。

  他思索、考虑半晌,摇摇头。

  “我并不能做得最好。”他说。

  “那表示你对往事——不能全部忘掉?”她追问。

  “我还会努力。”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两人之间有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谁也不说话,只是任海风一阵又一阵地吹进来。

  “你——八月底去纽约报到?”他突然问。

  “是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她耸耸肩,又平静而淡然了。

  “我九月初也去,”他说得十分突然,“教会派我去的,到时候——我可能回哈佛。”

  “是吗?”她掩饰了内心的惊喜。

  如果他真的要去,能像六年前她初到纽约,他赶来相陪的情形一样吗?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是的。先替教会办一点事,再回哈佛办我的事,”他说,“我还有手续末办清。”

  “那——很好,或许到时候我们能见面。”她只能这么说,不是吗?

  “我一定会去找你。”他说得十分肯定。“我对哈佛太熟了,或者可以帮一点忙。”

  “先谢谢你。”她说。微笑已展露开来。

  他们看来——谁都不能忘情,是吧!

  “不必谢我,反正是要去的。”他似乎开心多了。

  文珠探头进来,扮了个鬼脸。

  “喂!悄悄话讲完没有?我们要进来了。”她嚷着。

  “讲完了,”蕙心微笑,“别作怪,进来吧!”

  “说了些什么?能让我们知道吗?”文珠叫着。

  “是啊!让我们分尝一点快乐。”费烈开玩笑。

  “天机不可泄漏。”斯年也活泼起来。

  “好吧!就让你们保存一点秘密。”文珠故作大方地说:“我们不追问了。”

  “也——没什么秘密,斯年九月也去纽约。”蕙心永远是大方又坦白的。

  “哇!那斯年不是又可以陪蕙心?像以前一样?”文珠整个人跳了起来。“不是骗人吧?斯年。”

  “神父怎能说谎?”斯年淡淡地。

  他们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展露出会心的微笑,他们——似乎嗅到一点希望的味道。

  接连着的是一串忙碌的日子,慧心每一次赴美受训都是这样的。这次她不必添置太多冬衣,她把上次买的从箱子里拿出来,晒一晒,把还可以用的都放人行李袋,然后再去买一点必需的。

  她又去办签证。日常的公事还得照办,该见的人。该回的信、该签的支票……一晃就是二十多天,是她启程的日子了。

  在办公室批完最后一份公事,她抬起头,揉揉发酸的后颈,长长透一口气。

  她做事总是这样的,全副精神都投了进去,把其他的人或事都忘了,直到做完了所有工作,她的全身力量都被透支了,整个人像是掏空了般,连拿一杯茶的力量都没有。

  “沈小姐,‘陈太太想见你。”秘书伸进头来。

  陈太太?谁?她难道不知道巳过了下班的时间吗?

  “叫她明天见老总,我太累了。”蕙心说。

  “但是——”秘书脸上有着奇怪的笑容。

  后面一个人立刻跟了进来了。

  “真是那么累?连我都不见?”文珠插着腰。

  “啊!文珠,”蕙心哑然失笑,“怎么自称陈太太呢?”

  “我难道不是如假包换的陈太太?”文珠问。

  “当然是,只是我不习惯。”蕙心笑。“来接家瑞下班的,是吗?”

  “你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我是来替你饯行的。”文珠说。

  “免了,免了,我累得要死,而且现在也不流行饯行了,免了吧!”蕙心一连串地说。

  “我可以免了,但其他人呢?”文珠朝外面指一指。

  啊!费烈、家瑞,还有斯年。

  斯年!

  慧心的疲劳几乎立刻就消失了,这真是没道理的。为了斯年吗?当然是斯年,除了他还有谁能令她振奋的。

  惹心的视线掠过斯年,没有微笑、没有招呼,但

  ——似乎已足够了。

  “费烈,怎么没带太太?”慧心问。

  “她有点不舒服,有孕的人都会如此的。”费烈说。

  “已经订好了位子,我们走吧!可以先去聊聊。”文珠催促着。

  “去哪里?要开车过去吗?”蕙心问。

  “在文华。”家瑞答。

  又是文华,又是斯年——慧心心间翻滚着,一阵阵的波涛直涌上来,她自觉呼吸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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