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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赫连盛面色一沉,脸有愠色,仿佛要发怒喝斥侄儿。但稍停片刻,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满脸愠怒化作了无奈和慈爱。他深深地看着侄儿,语重心长地说:“女人并不一定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啊。——何况,她真的像你认为的那么孤弱伶仃吗?”

  赫连岳一愣,并不了解叔叔的语意。赫连盛却不再说下去,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了几声含糊不清的话语,转首缓缓走了。

  赫连岳怔怔地伫立在广袤的星空下,看着叔父苍老的背影蹒跚地走远,思量咀嚼着他最后的几句话。良久良久……

  * * * * * * * *

  “我意志不坚,被大王子甜言蜜语诱哄动了心,与他勾搭成奸……”曼丽丹一面哭诉,一面以丝绢拭泪,听来情真意切,“我以为大王子对我是真情实意,又爱他年轻英俊,便一心一意地对他。岂知,他根本是想利用我谋害大王!”

  斛律晋听到这里,怒不可遏,狂吼道:“贱人,你再胡言乱语!”迈前一步,正待有所举动,忽觉腰间寒刃刺骨,回身一看,三弟斛律襄月牙弯刀出鞘,正遥指着自己的腰间。他心中一寒,收回脚步,不敢再轻举妄动。

  那边的曼丽丹以丝绢掩面,哭道:“是我鬼使神差信了他,把毒药掺在酒中给大王喝了,大王宴后去骑马,途中毒发才会坠马身亡啊!”

  斛律晋脸色铁青,大叫:“她污蔑我!父王被大夫检验过伤口,致命伤是颈骨断裂!”

  斛律胜不慌不忙击掌一次:“传大夫过来。”

  早有人让出一条通道,让族中大夫仆散亮过来。仆散亮疾步走到近前,禀告说:“诸位大人,先王之死,乃系身中奇毒!小人以银针探视,先王肝腑间中毒极深,确系致命。至于先前,是大王子胁迫小人不得说出,硬逼小人作证是颈骨断折而死。小人不该畏死答应了大王子,现下真相大白,小人不敢继续说谎,遂如实招供!”

  斛律晋目眦尽裂,腰刀出鞘,挡隔开三弟斛律襄的月牙弯刀,凌空一个筋斗,到了曼丽丹身前,一掌打得她天灵开裂,回身又欲击杀仆散亮。但,他忽觉喉头一紧,瑶里千珠挥出马鞭,勒住了他的颈项,运劲使力,存心要置他于死地。

  斛律晋感到喉头火烫,几乎窒息,反手疾抓,绷紧了马鞭,运劲一拧,鞭子应声寸寸断裂,散落一地。他得理不饶人,揉身欺上,直取瑶里千珠,用沙哑干涩的嗓音怒斥道:“臭丫头,你敢陷害我!”

  瑶里千珠一个闪身,让过一掌,纤腰一拧就到了他的身后。她纤掌斩出,直取他的后脑。斛律晋听风辨形,一个凤点头躲过这掌,正桀桀笑道:“看你往哪逃?!”反身正要下毒手,一阵短促而尖锐的痛苦忽而袭遍全身。他低下头,看见胸口露出的一截血淋淋的刀尖,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惊讶和怀疑。

  一直瑟缩地上,看似萎顿不堪的仆散亮给了他致命的一刀!

  斛律胜大笑挥刀,斩下了他的头颅。血光闪现,那颗充满了惊惧的年轻头颅滚落在篝火旁,披散的长发顿时熊熊燃烧起来。那张扭曲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四周贵族臣子中也还有一些是忠于大王子的人,见此情景,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透,更别说起来反抗了。

  瑶里千珠雪白的玉颜上溅到了几点触目惊心的腥红。她毫不在意,笑靥如花,站前一步大声问道:“还有人不服三王子继承王位吗?”

  她连问三声,都无人敢应声。一旁的斛律胜笑呵呵地踏前一步,宣布道:“从今日起,三王子斛律襄就是咱们匈奴的新大王啦。”

  众人纷纷立起,轰然响应。他们捧起大碗烈酒,切割品尝香喷喷的烤羊肉,庆祝新王的诞生。

  只可怜香消玉殒的曼丽丹的尸身和斛律晋的头颅在熊熊篝火中烧作灰烬,却是无人理会、无人注意了……

  瑶里千珠意气风发,俏立在斛律襄身畔,举杯庆贺。她俏丽的玉靥应兴奋而染上了微微红霞,艳如桃李。斛律襄悄悄偷眼看她,忍不住再次怦然心动……

  * * * * * * * *

  淡月高悬夜空中,洒下皎洁的银辉,映得整个幽静的后园银光闪闪,景致十分迷人。这里是申屠兰居住的宫阁。因赫连复生前十分仰慕汉文化,遂把这里修筑成汉化建筑。这里的厅室均是镂花窗扇、汉风矮几、小巧飞檐,还用了古雅的六角宫灯照明。

  申屠兰一袭白衣,正静静坐在窗前抚琴。她并未束发,任光洁如缎的黑发像瀑布般倾泄在刀削般的香肩处,半阕明月映照着她清雅绝俗的秀美脸庞,使她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肤色晶莹如玉,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仙氲霞彩。她的美眸清丽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可勾起人心中最美丽的梦想。整个庭院都似因她的存在而弥漫了层层芬芳如梦的氤氲雾气,连灰黯的夜色也为这丽色照亮,变得柔和起来。

  她轻挑纤指,婉转凄迷的琴音便从她指尖下流泻出来,从她置身的雕花窗扇中像一朵朵鲜花般绽放开来,悄然地粉碎了厅阁分间内外的隔阂。一种绵绵不尽、缠绵入骨的相思情愫也在庭院中无限延展开来。予人以无以排遣的伤感。

  赫连盛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中,他在树下负手而立,缄默不语,像是在细心聆听这动人的旋律。

  琴声戛然而止。申屠兰亭亭地立起身来,轻移莲步出了小阁。迎着微微的夜风,她一袭白衣随风摇曳,说不尽的闲适飘逸,清雅脱俗。月光下,她的体态有若山岳般起伏有致,像是感应山川天地灵秀而生的精灵。皎洁的玉容淡然自若,在温柔的夜色中轮廓细致柔美,又像揉合了光明和黑暗的美妙光影般清丽得不可方物。她赤着一双素足,自在地走在庭院中柔软的草地上,又令她出尘的美丽添了分奇异诡艳的意味。这般仙姿美态,旷绝当世,几乎令人呼吸屏止。

  她走到赫连盛身畔,幽幽地道:“王叔何苦又来逼我?”她的声音柔美温纯,吐气如兰,美眸含愁,任是铁石心肠也要为之动容。

  偏是赫连盛伫立树下,负手而立,冷淡的面容未有丝毫改变。他浓眉紧蹙,目露鄙夷,毫不掩饰对申屠兰的憎恶之情。

  申屠兰轻摇螓首,叹道:“王叔,你为什么一再为难我呢?”她睁着一双含愁带悲的美眸,望之楚楚可怜。

  赫连盛猛然别过头去,“哼”了一声,闷声说:“没用的,别在我眼前来这一套。我再警告你一次,离岳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申屠兰一下子低垂螓首,珠泪盈盈欲滴,满腔委屈涌上心头。她微抬下颌,偷眼去看赫连盛的脸色,似是要不满反抗,偏偏看了半晌,仍是幽幽叹了口气,温婉地答道:“申屠兰谨遵王叔吩咐。”

  赫连盛怒气稍敛,倨傲地点了点头,袍袖一拂就甩头离去,再也不看她一眼。

  申屠兰怔怔地看着赫连盛离去,孤伶伶立于月色之下。她一袭白衣临风欲举,娇怯怯好似弱不禁风,在迷离的夜色中格外堪怜。秀颌微仰,一双秀眸正直直仰视广袤的夜空,目光深邃幽远,似在怀念往事,又似在沉思缅怀。

  一阵夜风拂过,树影摇移起来。那黯淡的影子映照在她秀美无伦的玉容上,忽明忽暗,斑驳不定,白衣素裙飘飘摇摇,平添了一份凄迷诡艳之气。那张令人目眩神惑的绝美颜容上平静如水,没有丝毫表情,更增神秘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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