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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退离了皇子的房间,蝶羽走到甲板上看着那两只已经残缺不全的死豚。雾散了,月光明亮……她的心却起了雾,一片茫茫。

  经过长途的航行,时序也由夏入秋末,与长年温暖的珍珠海相比,愈迫近暝国的领土愈是寒冷,潋滟的身体虽然强健,却也耐不住寒意,裹上海民们为她特别准备的皮裘。

  船终于迫近了暝国最大的港口。潋滟站在甲板上注视着前方,前所未见的大陆风光深深眩惑着她——与珍珠海泛着天光云影的水色不同,这里的海水深重而且有点脏污,显然是因为船舶进出频繁之故。而岸上连绵无尽、往更远外的青翠山脉伸展去的广大土地、挤在港口满满的人潮、来来去去进出的船旅和目前视野所及的建筑街道……都是生长在仅有零星岛群可供耕作、接触海水比接触土地更多。的珍珠海之民难以想象的光景。

  这就是暝国第一大港及第一大商城的“堕天使之都”……进了港口,矗立在全都最鲜明之地的堕天塑像便落入眼中——失去光环的天使举剑傲立在荆棘丛中,那睥睨天下的神态仿佛在宣告,即使是上帝也无从干涉他的未来。一如此都令人嫉羡的繁华富有、人们追求财富、纵情享乐……法律道德为之逊色。

  潋滟出神地看着那个高大的塑像,一时竟没发现船已入港。她未来的夫婿面上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不耐烦走到她旁边——这一瞬间潋滟立刻打个寒颤回过神来,自他在珍珠海内当着她的面射死两只海豚之后;她对这个男人便产生一股莫名的惧意。畏惧着他的冰冷、高傲、甚至是他的俊美……四个多月的航程里,他们几乎没有交集,即使船只靠岸补给,她看着他和蝶羽下船与当地长官交谈,偶尔应情势需要将她一并带去,两人也几乎没有什么对话。她只是他带在身边美丽的装饰品、不是他的妻、甚至不是一个“人”。在他身边她就浑身不自在,好象被什么箝住了脖子教她连呼吸都困难。不该如此的……可是她提不起劲去反抗这个感觉……

  看着港内已被清出的信道,岸边的人群满满,各式不同色彩的服装,船上靠岸,码头上等着迎接的官员和兵士已经训练有素地接住船上抛下的缆绳、于是有的人系绳、有的人搬来跨板、有的人开始清理人群;而身分高的官员们则已经列队站好等着迎接皇子及第六任的皇子妃。

  船终于静了下来,潋滟看着蝶羽整队将船上的船员及兵士们集合起来,而后恭谨有礼地朝着她身边的男子敬礼报告,一船的人包括她身边的雪契身上都是擦得发亮的铠甲;而底下的官员光鲜亮丽,围观的人群面上全是好奇——她心头一阵紧缩……这里是暝国——一个只有传闻和书面报告的国家,而她将在此度过她的人生——孤独……一人……

  “副岛主——”

  珍珠海的语言!她震惊地瞪大了眼,急切地四处搜寻着这个呼唤声;不是幻觉!应该不是幻觉!人群如此多、如此嘈杂,来自各个国度各个民族的发色肤色和衣物交杂成一团模糊难辨的混乱。潋滟急了……急得几乎想哭;就在她将要绝望放弃搜寻的时候,那个呼唤声又大了起来:“副岛主!这边啊!”

  终于她看见了——在那群官司员后面有人拚命地招摇着布条,深棕色的皮肤、熟悉的轮廓,是珍珠海在外经商的族人。大概有三两个,正用力地大叫着、挥着手。不顾其它不悦的眼光,他们拚命地传达着他们的热情和支持,潋滟怔怔看着他们,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可是她心头却暖了——这分暖意,使她敢于面对身边如冰般的战鬼,后者正形式化地向她伸出手,示意她跟着他下船。

  她看着他俊美缺乏温情的脸孔半晌,敛眉镇定了一下心神,然后绽放笑颜握住了他的手——这美丽的笑容让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等着迎接的官员们站在近处,一时竟然也有些痴迷。过去的五个新娘中有三位在此都入境,只有第一位还勉强能在踏上暝国土地时笑着面对人民。才不过是四年前的事,人们还记得那位新娘的僵硬和透露出的惧意。那分恐惧让她们失去了贵族的气质而使这个都市的人们对她们鄙视不堪。

  但是这第六位新娘却笑得如此美丽,如此从容。她的举止优雅恬淡,服色简单明亮,黑色长发迎着海风微微飘动,健康的肤色和玲珑的体态使她看来非常赏心悦目。人们静了半晌,开始骚动起来,但是这次的骚动带着赞许、甚至有几分惋惜。

  潋滟充耳不闻。

  其实她很紧张……其实她紧张得要不是搀住雪契也许会跪倒在地上——但是这里有她的族人。她要让他们以她为荣,要他们不为她担忧,要他们将消息传回珍珠海而使那些爱她的人能够展露笑容。

  蝶羽领着军士们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却有些茫然。

  她看见雪契的表情。

  在那位新娘对着他露出毫不畏缩、坦荡的笑靥时,她看见他的迷惘。那是很短暂的、而且隐晦。但是她跟在雪契身边多久了?雪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那样的神情……也许除了她,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件事,甚至包括雪契自己。

  挽着潋滟的雪契的背影还是如她记忆中的挺直冷酷,踩着机械化的步伐,她呆呆看着,只想让自己安心。

  经过漫长的海上之旅,不管是谁都需要好好休息。当晚他们落宿总督府,准备在这里调养两三天,再出发前往皇子的辖地。由于皇子厌恶不必要的宴会和繁琐的仪节,总督也识相地开出一个区域来专供他们休息,无事不予打扰,更无所谓接待舞会之类的铺张浪费,对大家都省事。潋滟虽是惯于船旅的海之一族,当晚也同样累倒在床上,享受了一夜安稳舒适的睡眠。

  第二天一早,总督派来服侍她的侍女送来早膳,却惊讶地发现她已经将自己料理得干净整齐,一时竟然找不到可以做的事情,只有腼腆地接受潋滟的邀请坐下来与她交谈。短短几句话之间,潋滟已经收服了这个侍女的心;她犹豫地接受了潋滟的请托,答应晚上带那几个海民进府来见她。

  到了约定的时间,侍女果然悄悄地带了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摸进她的房间。潋滟惊讶又满心欢喜地发现,那竟是她的舅舅——桑雅唯一的兄弟。喜欢经商不喜欢打鱼的他长年在外国行走,去年见到他时,他已经是腰缠万贯的富有商人。但海民永远是海民,不论离珍珠海多远,爱珍珠海的心永远不变。现在他是珍珠海对外贸易最大的代理人。塞给侍女一颗珍珠打发她离开之后,潋滟与他紧紧相拥。“云舅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

  “本来想今天早上就来看你,可是总督府的盘查很罗唆……你知道我一向讨厌和政客打交道。又觉得有人在一旁监视着也说不上什么话。”云咧嘴一笑,“正好遇上那个侍女,我就跟着来了。”

  潋滟高兴得哭了,这是半年来她哭得最开心的一次,把脸埋在亲人的怀中,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你的婚礼嘛,桑雅和波儿不能陪你,我就更要代她们陪着你才行。”云笑着拍拍她的背,不再年轻的面孔因为岁月和历练而布满细纹,一双浓眉和明亮的眼睛却还是活力十足。挽着潋滟坐下,他就着微弱的灯火仔细端祥她,“你瘦了很多啊……”

  潋滟苦笑不语,云收起笑容一叹:“我从以前就心疼你年纪轻轻竟然就担起副岛主的责任,桑雅当继承人时都没这么辛苦。可那时你至少还是会笑的……知道这桩婚事时,暝国的船已经开拔了……真该死!我布在暝国宫里的眼线一点用也没……否则我至少可以疏通点关系,让他们去劝皇子改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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