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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如何是好——要如何是好呢?对于这个姑娘,他已经没有办法放手……

  他叹息笑起,随后自袖中摸出一支玉箫,看似极不经意地在指尖把玩了一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楼下,人群中分明有双眼睛抬起,望见那支玉箫,一抹精光转瞬即逝。

  心知绣图就在枢念身上,西晷不得已也在凤鲮客栈住下。

  “弥夏,快将这味熏香送去枢念公子的房间。”

  西晷正摇头晃脑地喝着闲酒时,无意瞥见二楼拐角处,客栈的女掌柜正附着店小二弥夏的耳朵说着什么悄悄话,一双丹凤美目左顾右盼,竟有些见不得人的感觉。

  “……这龙醉引的味道太明显,料想他认得这味香,记得要与婆娑草放在一起点,前两个时辰是闻不出来的……”

  西晷原本并不在意,听到后来却越发觉得不对劲,从前她听蓝茗画说过,这龙醉引本是西域一味珍稀奇草,叶脉呈紫色。燃之有修心安神、舒缓神经之效,却也令人嗜睡,甚至产生幻觉。

  这女人想做什么?西晷谨慎地眯起眼睛,抬眼便望见弥夏笑呵呵地点头应声,瞬间一个念头从脑海呼啸而过——这两人有问题!

  她神色一凝跑了出去。

  离客栈不远处是个池塘,枢念果然就在那里。钓鱼公子今日没有钓鱼,而是盯着水面出神。刚下过一场小雨,满塘绿意都蘸上了一层懒洋洋的稀湿气。西晷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望着他眼里的寂落,却仿佛望进了自己这十几年来的庸庸碌碌,聚少离多……

  南域侉宴族,那里才是她最初的家,远在天涯之涯。

  侉宴族自古流传下一个规定:所有的族民需当少时离家,服下断情草割断在族内的一切亲情牵挂,只记得自己的身份和使命,然后独自去中原闯荡,唯有在年满二十岁后安然回到侉宴族才能得到全族的认可。

  而那张绣图上便绣着她回家的路。

  忆起她初来中原时意气风发,骄傲得像只凤凰,却不想也会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慢慢磨去了锋芒和棱角。或许侉宴族的女子天生就比常人淡漠寡情,所以她早早就学会了抱着旁观者的惬意之姿观看那些血腥和杀戮,众人皆醒我独醉,不管不顾天下事。

  她在中原学到一句话,叫“君子之交淡如水”。聚了面可以举杯畅饮谈天说地,散了席便什么都不是。又或许,她和那些人的交情连君子之交都算不上。只是偶尔打个照面,客套地寒暄几句,然后各自天涯,谁也不用记挂着谁。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不是吗?

  然而又是为何——当她偷溜进水家绸铺,并顺利拿到绣花鞋的那一刻,她的手却莫名颤抖得厉害,好似……连心也跟着颤抖不已起来。原以为终于可以离开这凡尘的一切恩怨,回到了自己的本该属于的地方,她却发现自己遗落了一样东西……

  “喂,我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西晷突然笑嘻嘻地朝着那个身影开口。

  枢念闻声抬眼,眼眸清亮似有些不可言喻的欣喜。

  如今西晷便站在一棵桃树下面,笑眯眯地朝他摇晃着手里的一枝桃花。她眼角微湿,浓密的睫毛也有些黏结,笑起来竟带出些云雾沌沌的味道,仿佛眼睛里也盛着凉薄的酒气,在这清雾桃花里盈盈流彩。

  “呐,看清楚别闪神哦。”

  西晷突然翻掌而出,将几朵藏蕊的花苞都震开了花,继而掌风又烈,柔粉色的花瓣离了桃枝四散翩跹,似落了一场桃花雨。便在枢念惊讶时突然见那姑娘空手一抓,马上又握紧拳头,“猜猜,我手里有几枚花瓣?”

  枢念明白了她的用意,“九枚。”

  他答得清晰不含糊。想瞒过他的眼可不容易。

  “呐,错了。是十枚啦!”西晷好不得意地摊开手掌,竟真有十枚花瓣。瞥见枢念眼底的惊讶,她又顽皮地眨眨眼,“要是被你看一眼就数出来,姐姐我还怎么变戏法呀?”

  “那多出的一枚——”枢念了然笑起,“其实一开始就藏在你的指缝里了,对不对?”

  “算你聪明。”西晷侧过脸去,专注地看那几朵结苞的桃花,墨稠的叶子和茎结虬成繁密的小绒球似的一团,自底下望见绿蓬蓬的一点零星天色。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了许久,眼里流转着迷离莫测的光,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哑开口:“你看,我们都是这样。总是最先看见自己得到了什么,便理所当然地忘了最初拥有的东西,最初的……心……”

  那便是她所遗落的东西——她的心,遗落在这个男子身上。多少次舍不得就这样放开的牵挂,却是等到她真正决心离开的那刻才清楚明白。

  “这样的戏法,我也会变啊。”枢念忽发笑得愉快。

  西晷怔了怔。便见那个男子扬袖一挥,随手抓了一把花瓣后握紧,“猜,我手里有几枚?”

  “七枚。”西晷口气阑珊,“你的指缝里都没藏,还叫什么戏法呀?”她像在和他赌气。无端地厌恶起这副千年不变的风轻云淡的笑容,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把这张面皮撕下来?

  “错了哦。”枢念笑着摊开手掌。

  西晷惊讶地发现他的掌心竟是空空如也!但她马上明白过来,哼哼坏笑道:“我知道,是用内力让它们消失的吧?这种戏法我也会啊!”

  说罢就兴致大好地要去捉桃花,却被枢念淡声唤住——

  “你错了,西晷。我手心里,原本就一无所有。”

  他看着西晷,那样温温柔柔地笑起,清风湿雾弥漫在他周身,将他的神情也虚掩得朦胧难辨起来。他语气倦柔似乎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却每一个字都像尖刺一样扎在西晷的心里,“你觉得我得到了什么?家世,名誉,还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很遗憾,那些东西从来就不属于我。我从来就……一无所有。”

  西晷怔忡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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