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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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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方才……”水沁泠抬手蒙住眼睛,指尖摸到一片冰凉,“你告诉我,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若用这么长的时间都不能将你忘记,一点,一点都不能忘记,那么一定还是不够长吧……” 究竟要怎样——才能将他带给她的苦恨和无尽的悲凉,一并从生命里抹去? “哒。”手指扣到门扉,水沁泠陡然从迷障中清醒过来! 竟已经天黑了。 水沁泠这才发觉自己双腿酸麻,抬眼一看门上的牌匾,赫然写着“留香苑”三个字!是疯了吗?她竟独自从丞相府走到了留香苑?! 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推门进去了。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竟落拓到如此田地了?!”水沁泠兀自困惑着,走上熟悉的延廊,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她意气飞扬,一心想要闯出一番天地,所以年少离家,只身来到京城应试,却对众人口中的大清官上官歏灰心失望,便凭着一骨子的倔强逞能,跟随他在这留香苑居住了大半个月之久。 原来四年也不过是一瞬,她真应该感谢他在四年前教给她的东西——他对她的试探,对她的考验,甚至是对她的折磨,让她日后回想起来都会受益匪浅。 不过,也仅仅是感激罢了,再也不需要多余的情感,再也,不需要了…… 这心思一恍然间,水沁泠已经推开书斋的门,灰尘扑面而来的瞬间,她禁不住轻轻咳嗽起来,“这里有多久未曾打扫了?都没有个惜书的人吗?”转念间却想起来了,那个男人是不允许别人随便进他的书斋的。 唯独对她是个例外。 水沁泠的眼神温柔下来,轻步走到窗前。她果然还是不够决绝啊,那日悬崖断发,也彻底断了她余生的情爱,她情愿将这余生都给了天下苍生,以为——这颗心早已孤老,为何却总是忘不了那一日,他倚窗孑然的背影…… 有凉薄的月光落进来,水沁泠扶着窗槛轻轻叹了口气,视线却在下一瞬骤然凝固—— 那个男人便静静坐在窗下,露出一半的侧脸,苍白如这隔世的月光。 漫长的沉默,仿佛一刹那间已是沧海桑田。 直到有只手拉她的颈子——“既然看见我了,就不要,再假装看不见……”冰凉的指尖轻触她的脸颊耳鬓,低哑的嗓音刺痛了她的耳,“若你继续假装看不见我,我会……很寂寞。” “你……”水沁泠闭了闭眼,“修大人。”话出口才发现嗓子也是哑的。 修屏遥抬手覆住她的眼睛,然后吻她。一直吻到嘴里全是苦涩。 水沁泠只是木然地承受着他的吻,不拒不迎,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世界,再也不会有蝴蝶。 “为什么……什么都不问?”修屏遥缓缓松开她,他的脸上升起一种惨然的笑容,那样苍白的脸和枯涩的眼,生生拼凑成这种近乎是骇人的笑容,“这是怎么了……”他们在彼此眼中怎么竟已变得这样陌生,这样陌生得仿佛今生第一次相逢—— “我倒真要问问,修大人的处境这样糟糕,是打算放弃了吗?”水沁泠的脸上也有了笑容,不同于他的惨淡憔悴,她的笑容显得格外明艳,因而格外讽刺——“放弃自己,也放弃这个国家?” 修屏遥的脚步忽地一个踉跄,“那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哈……”他仓惶大笑出声,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再也没有人愿意站在我这一边,我还能……做什么?” 水沁泠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透出一种悲悯的意味,“难道修大人狼狈到这番境地,是我造成的?”那她曾经被推往痛不欲生的边缘,又该找谁去负责呢?她突然又笑,淡淡的自嘲,“不不,是我自作多情了,修大人从来独善其身,又岂会受那纷繁琐事的干扰?” 修屏遥凝视着她的眼睛,“所以你还在怪我,是不是?那日——” “修大人多虑了,我不是怪你,而是——我想让自己记得。”水沁泠径直打断了他,她还在笑,很是洒脱释然,“从前年少无知做过的事,我都,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记得那一日懵然的心动,记得那三年割舍不断的情意,还有那一夜在枕边许下的誓言……正因为都记得,所以更加清楚认识到自己当时有多年少,多——无知,“但是我不会后悔,纵然是那些伤害,于我而言,也都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经验。再没有人比我的人生更精彩了,不是吗?”她爽快地一笑,“多亏了修大人。今生,感激不尽。” “哈、哈……感激不尽……”修屏遥纵声大笑,笑到整个人都伏在窗上,连同窗棂都在剧烈颤抖着,“不客气。”他回了她三个字。 感激不尽。 不客气。 这样轻描淡写的对白,像是已经为他们的余生,画上了句点。 水沁泠略微退后一步,“修大人许久未曾上朝,不知是否得到消息——”她垂眉笑了笑,并未看他的眼睛,“我与谭参赞已得太后赐婚。” 修屏遥浑身猛一震,“你……和谭亦?”这样荒唐的事—— “宁愿峥嵘于朝堂之上,不愿困禁于后宫之中。”水沁泠微微一笑,眼眸清亮,“而且,我一直很欣赏谭亦。”尽管那种欣赏与情爱无关。 或许——她这一生,原本就注定了与情爱无关。所谓的“孑然孤老”——原来也是给她安排的结局。 “真正放弃自己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那是水沁泠转身离开时听到修屏遥说的最后一句。 原来……竟是她最先放弃自己了?!水沁泠悲哀地望着延廊之外的迷蒙雾色,远远的地方还有一丝光亮,不知是昨晚的缺月还是今日的残阳,可以看见白鸦绕树三匝,悲啼声不绝,这样苍凉悲怆——仿佛是要把心尖的血都啼出来。 “呵……”她凄然一笑,其实他说错了,她还没有完全放弃自己,她只是放弃了一样东西,曾经令她整个人都分崩离析的一样东西——是她的心。 下意识地,水沁泠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唇瓣,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是她的错觉吗?方才他吻她的时候,怎么竟尝到血腥的味道?那样苦涩的,绝望的味道—— 他莫不是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水沁泠心中一悸,蓦又狠狠一咬牙,疾步转身离开。 “水丞相当真不愿去见大人最后一面?” 琅崖红了眼站在门外,沙哑着声音问出最后一遍。 那已经是四个多月之后的黄昏,窗外斜晖脉脉,一缕孤烟细。 水沁泠便静坐在窗前,专注地拨弄着手中的蓝布小人,仿佛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她的手肘边还有一双未织完的手套,一直,一直,没有织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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