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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便如琅崖所说,这原本是一场戏,为了证实他的猜测——七皇子或许已经与上官歏相互勾结,所以他故意找人冒充七皇子假装行刺,便是为了从上官歏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端倪。而他之所以会将水沁泠牵扯进来,却是为了让在场所有人看到他对水沁泠的冷酷决绝,不留半分情面——那样的话,才有可能保证她的安全。

  自从那次的绑架之后,他便明确上奏要追查七皇子的下落,便也意味着——他已公然与七皇子的势力作对。

  若是从前,他绝不可能会这样做。有句话他一直没有问过水沁泠——试问哪个朝代的官场能够清廉到容不下一粒沙子?他便是因为清楚这道理,所以对于贪官污吏从不赶尽杀绝。但水沁泠毕竟还年轻,虽然八面玲珑善于周旋,到底还没有多深的城府。不同于她的年少气盛、黑白分明——他却早已见惯了官场的明争暗斗,因而对于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他向来会选择站在模棱两可的位置,不抑不扶,所以他官位虽高,却极少会惹祸上身。

  但这一次,为了彻底消除潜伏在她身边的威胁,他不得不出面表明自己的立场。

  水沁泠或许并不知道,他们这次要斗的人,已经不只是七皇子,而是大半壁江山——何其艰难?何其凶险?其实许久以前他便隐约猜到上官歏与七皇子的关系,而他与水沁泠之间的朦胧情愫也逐渐有了苗头,上官歏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他必须执刀割舍,将她送至安全的地方。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一次,却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悬崖。

  “你总是……很难让我省心呢。”修屏遥失神叹息。那一箭不知有没有射中她的要害呢?不不——应该不会,多少年前他也像这样被一箭穿胸而过,却还是活下来了。可她根本不会武,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究竟还能不能……不不不,一定是他多虑了,比这更深更险的悬崖他也摔过,不也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吗?

  所以再等一会儿,或许只要再等一会儿,便能看到她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像往常一样喊他一声:“修大人。”

  修屏遥开始来回踱步。怎么回事?他究竟等了多久?这天都已经黑了……既然她没有事,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她的消息?他派出了这么多人,难道竟连一个女人都找不到?难道——

  她真的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吗?

  她的身子骨那么纤细,那么瘦弱,她这么年轻便已发华稀落,还需靠五石散来维持自己健康的气色……她只是一个平常的姑娘家啊!怎么能够——被一箭穿心——被射落悬崖——

  “可否借我一只手,引我走一程?”

  “所以从现在起,我站在你这一边,可好?”

  “想与你并肩看锦绣河山,守到天荒地老,你许不许?”

  ……

  耳边有她的声音在回想,轻轻触碰脸颊耳鬓,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热度,突然却在一瞬之间全部抽离,所有的念想——便在该一刹那间烟灭成灰。修屏遥忽觉胸中一阵气血翻涌,蓦地一大口鲜血喷出——

  “大人!”琅崖大惊出声,却被一个清冷讥笑的声音打断——

  “修大人真是大义灭亲,令人敬畏啊。”上官歏便站在不远的地方负手冷笑,将修屏遥此刻的表情尽收眼底,“只可惜,不仅放跑了刺客,还令我朝失去了栋梁之才,若让太后知道,恐怕修大人难逃其咎吧?”

  摆明是幸灾乐祸的口吻,连琅崖听了都气愤难平,但修屏遥却久久没有回应,他只是怔忡地看着雪地里面自己的鲜血,全然听不见上官歏说了什么话。

  “大人!”有个侍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属下搜遍了崖底,只找到这个。”

  仿佛是被那一瞬反射来的光芒刺到了眼睛,修屏遥这才回过神来,一见是那块金笏,眼中顿然升起了惊喜的神采——“她还活着!”

  是的,她一定还活着,所以用血写下了那个“断”字。

  果然……是要同他恩断义绝了吗?

  修屏遥颤抖着伸手去触摸着那个字,混着血丝的唇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只要她还活着,就……再好不过了。

  新春伊始,冬雪消融。

  待水沁泠重新能够入朝面圣时,已是两个多月之后。巧的是,一直远任在外的谭亦也在年底被调回京城。

  “谭参赞这次又助连大将军打了胜仗,怎么也不去向太后讨个赏?”皇宫之外打了碰面,水沁泠便笑吟吟地迎上去,“回来大半个月了,这京城的天气可还习惯?”

  “水土不服这种毛病可从来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谭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在水沁泠面前从来不用顾及官位之别,向来是以朋友间的口吻,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倒是你,伤还没养好便急着要来上朝了?”

  “再在床上躺下去,不残废也该躺成残废了。”水沁泠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一面从夹袄的内袋里摸出一个黄皮纸包,递了一块红豆馅儿的酥饼过去,“吃不吃?还热着呢。”

  谭亦稀奇地瞧着她,“你竟带着这东西上朝?!”

  水沁泠垂眸一笑,兀自道了句:“这余生,我要对自己好一些,不能再亏待自己了。”转眼正要继续同谭亦说些什么,便只觉得右耳被旁人一拧——

  “哦、呀,人赃并获,果然吃了糖。”

  水沁泠脸上的笑容一僵。这是老天给她开的玩笑么?她借养伤故意赖家两个多月,便是因为不想早一点入朝看见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迈出丞相府,怎料竟在皇宫外碰见他?

  “修大人。”无论心里再怎样排斥,水沁泠脸上还是堆出讨巧的笑意,同时又往谭亦身边靠近了些许,“好久不见。”

  修屏遥怎会瞧不出她故意的疏远?他松开手轻轻一笑,“好久不见,好生想念呢。”

  他还是像从前那样,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与人谈笑风生,说着暧昧不明的话。但那一瞬,水沁泠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分外陌生,像是今生第一次认识他——“修大人为国操劳,愈见消瘦了。”她声线平平,说的却是大实话。两个月未见,修屏遥竟比之前清瘦许多,细看之下连那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可是生了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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