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未稚 > 金笏画颦 >  上一页    下一页


  水沁泠心中一悸,僵了半分,“修……大人?”转身望向窗口,她的脸上重又堆满了讨巧的笑意,“咳……”终究还是察觉到一些尴尬与无措了,便拿衣袖掩了嘴假装咳嗽。

  这情境生得突然,修屏遥竟也有片刻的失神。皱了皱眉,兴许是光线偏了角度的缘故,这小小的书斋也被隔绝成两处景地,外面亮着而里面暗着。他站在窗外面,端端一眼看过去,她的眉目竟变得说不出的娴静,再一恍然,那黑山白水皆已入了画。她又抿嘴笑了笑,并不似之前冷的漠然,而是一种从来只属于江南水乡的温柔婉约——这样的女子是很擅长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无措的。

  “修大人有何吩咐?”水沁泠小小声问出。该不会是发现什么苗头了吧?

  失态只是一瞬,修屏遥很快便恢复了经久不变的笑容,“呵——虽说都是些芝麻小事,到底还是缺少一个能真正帮得上手的人。”

  水沁泠顿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事无巨细,修大人只管吩咐沁泠便是。”说白了不就是变着法子来考她嘛。真不知道他这次的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她倒是有些期待。

  “这里位于京都最偏僻一带,方圆十里都在我的管辖之内,这里的百姓见了我比见天子还亲切呢。”修屏遥抚唇轻笑,竟毫不担心说出这番话是对皇权的极大威胁,“佛曰,一花一世界,你若是有办法能让这里的人安居乐业,也无异于治理天下了。”

  难道他的权力竟已大到这种地步,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天子脚下开辟另一块疆土,自封为王?水沁泠心下凛然一惊,却不动声色地听他说下去——

  “烦事有三。其一,东街如悦茶楼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每次去催税总是哭贫喊穷,唉,真让我头疼。”修屏遥扶住额头,似乎真的为之烦恼,“其二,西巷新开的蓝田玉行里的生意至今无人光顾,也让我闹心不已啊,”他假装叹息口气,“不过最教我烦心的还是芸蛾丫头跟玖娘的关系——”

  水沁泠心里有数,芸蛾和玖娘是他最宠爱的两个女子,却一直水火不容。而昨晚芸蛾便是因为和玖娘吵嘴,才赌气跑出留香苑的。

  “成大器者见乎细节。你若能处理好这些小事,何愁不能兼济天下?”修屏遥弯了嘴角。他当真、当真很期待她的表现呀。

  “沁泠自当竭尽全力。”

  “谁家派来的杀手,调查清楚了?”

  别苑外,修屏遥气定神闲地坐上马车,抬了一只手,问向身边的琅崖。

  “回大人,据待墨楼外的眼线跟踪来报,昨日偷袭水沁泠的杀手最终进了京城知名的贵人绸铺里。”琅崖单膝跪下,将十几枚细小的银箭暗器装进对方手腕间的暗囊里,“若下官没猜错的话,贵人绸铺定是因为忌惮水家将分铺开在京城与之竞争,才抢先一步杀人灭口。”

  修屏遥不置可否地笑笑,悠闲道:“贵人绸铺之所以在京城小有名气,无非是因为创业较早,且买账的多数是挥金如土的贵族,才勉强支撑它走了这么多年。如今的夏当家更是经商无能,货源单一,根本无法满足更多百姓的需要,关门大吉是迟早的事。”他气定神闲地敛了衣袖,唇角勾起半个弧度,“水沐清被誉为贾帝,驰骋商场无人匹敌,但凡识相的商家都会选择巴结他,而不是公然与他叫板。你道,想要暗杀他的亲妹子,得需多少胆识才够呢?”

  琅崖心下一惊,“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嫁祸给贵人绸铺?

  “倘若对象不是贵人绸铺,兴许我不会这么确定。”修屏遥玩味一哂,昨夜他便派人专门调查过水家,包括水家许多不为人知的机密皆被他了如指掌——“水沐清私下已经答应出高价收购贵人绸铺,年尾便在京城另设分铺。而夏当家原本无心经商,自当求之不得,又岂会中途变卦,派杀手刺杀水沁泠?”

  琅崖跟随他多年,自然看出了一点苗头,“大人是在怀疑水沁泠?”

  “在此之前,我确实怀疑是她自己玩的一场苦肉计,想借机攀附于我。”修屏遥眯了眯眼,眸中精光沉浮不定,“但现在我更相信,水沁泠只是将计就计而已,这不是一个圈套,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机——除了我们,还有第三方从中作梗。躲在最暗处的那个家伙,才是真正想取水沁泠性命的人。”

  “除了商场上的劲敌,还会有谁想对水沁泠不利?”琅崖不解。

  “因为一个字,钱。”修屏遥长指抚摸唇瓣,笑得云雾沌沌,“有钱不光能使鬼推磨,亦能使人神共妒。尤其是——当一个人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力时,他可以让全天下成为他的仆人,也可能被全天下视为敌人。你,明白否?”他笑着打趣地敲敲琅崖的面额。

  “难道……是左大臣那边的人?”琅崖猜测道。

  修屏遥但笑不语,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哦、呀,看来这个夏天不会太令人无聊了。”

  自贡院会试时起,这一连环的精彩表演真真令他心花怒放、喜不自禁呀!原本只是水沁泠与那一方的恩怨,他却很乐意被牵扯其中,或者说——他就是故意要搅和进去的!所以故意打草惊蛇,招惹那群杀手,然后顺理成章地带着水沁泠离开——至于真正的幕后凶手究竟是谁,他心里已有七成把握。他倒也很好奇,对方还有怎样高明的手段呢……

  但——

  无论如何,这小女子他是吃、定、了!

  “今日是初几了?”随口一问。

  “大人,今日初七了。”琅崖想想又添了一句:“令千金今日回府。”

  修屏遥微微一震,“已经初七了吗……”果真是因这些天过得太无趣了,竟然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是啊……脂砚今天回家呢。”

  脂砚,便是他的女儿。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

  独女双十,与伊同龄。

  不经意间,脑中竟浮现出另一个女子的面容,山眉水眼,有着雪白的肌肤和乌黑的瞳仁,鲜明的两色冲撞却意外和谐地融合在一起,乍一眼,并不出奇惊艳,再一眼,却已沉沦——那是独独只属于江南女子的温婉秀丽、动静相宜的气质。当年那个姑娘啊,也是一样的兰心蕙质,淡漠内敛,眼神里透出细腻的谜样的味道。

  “小女子家自姑苏。”——当年怦然心动,初尝情之涩果,竟只是因这一句。

  小女子。姑苏。如此不谋而合。

  纵然斯人已去,却怎么——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