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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怎样的人,纵然雾里看花,修大人好歹也能瞧出七分,不是吗?

  不——他没有那个能耐,他仅能瞧出三分!只是三分而已!修屏遥的胸中莫名一阵激荡,那一股无法言喻的满满充斥胸腔的情绪,不是气,是欣喜!他简直爱煞了她此刻挥斥方遒、意气凛然的模样!啧,他牙根极痒!恨不得连皮带骨一口将她吞入腹中!

  “修……大人?”水沁泠惊讶地看着他脸上的阴晴变化,也暗暗为自己捏了把汗。这人忽喜忽怒的可真令人提心吊胆。

  “呵……”修屏遥低低笑了起来,咬着她的耳朵,“我极喜欢你的字啊,真是喜欢得心肝都疼了。”嘴上说着暧昧不明的话,一身的花草熏香也伺机贴近过来,“我马上得去上朝,你便帮我将需要上奏的要事都抄在这金笏上,如何?”

  水沁泠眸光微闪,从容不迫地应了一声:“好。”

  并未出乎修屏遥的意料,水沁泠看似性子温吞缓慢,做起事来却毫不拖泥带水,且上手很快,不消片刻的工夫便已依照他的指示将那些地方官员呈上来的公文筛选出来,抄在一旁的宣纸上。她自小练的便是草书,如云如水,誊写要事言简意赅,遇到琐事便一并删减,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平生一双慧眼,能辨良莠。此姝若从官,定然五品以上。

  修屏遥便坐在一旁悠哉地品着昨夜的残酒,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筛选好了,便用一般的墨汁抄在金笏上吗?”水沁泠突然偏过头问他。

  似乎是被她眸中一瞬炫目的清光刺到,修屏遥竟顿了半刻,“你以为呢?”他笑着反问。

  又要考她?水沁泠在心里暗叹口气,扫视了一番书架,而后取过摆在最中央的一只红木匣子,那书架上面落了一层灰垢,却唯有这只红木匣子依旧光新,定然是经常使用的。小心地揭开盖子,她瞬间了然,“这是……霰水墨?”

  霰水墨,江南四大奇墨之一,可以写在金银器物上,墨泽光鲜,遇水不化。

  见修屏遥露出默许的目光,水沁泠颔首一笑,便又动笔开始誊写。

  心比凡人多一窍,观察入微,善于推理。此姝若从官,当居四品以上。

  思及此,修屏遥眸中笑意又深了一层。

  而水沁泠不久便已誊抄完毕,却是将金笏与那份底稿一并呈上,“还请修大人过目。”

  修屏遥漫不经心地瞥了金笏一眼,脸色却起了明显的变化。想不到,完全想不到——她抄在底稿上的是刻不容缓的要事,然而誊写在金笏上的竟都是些不足挂齿的琐碎!

  “沁泠以为,这些紧急要事,修大人自己心里有数便好,未必要让太后知道。”水沁泠眼帘垂得极低,让人瞧不出她说这番话时究竟还在思量什么,“鸾姬太后日夜操劳,早生华发,为人臣子自然要替她分忧解难,这些烦心事单单交由修大人处理便再合适不过了。”

  “哈、哈,好一个替她分忧解难!”好一个面面俱到的玲珑人物!修屏遥攥着底稿的手已经兴奋得在颤抖,连同声音里也透出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冷笑。水沁泠啊水沁泠,你的心里究竟还藏着怎样的心思?你究竟还能做到怎样的地步?“那么,你自己又记住了多少?”

  “小女子记性不佳,抄过便忘。”水沁泠垂眉笑笑。

  “先别急着撇清关系,我若是不相信你的能力,也不会让你誊这些东西。”修屏遥勾唇一哂,把玩起手中金笏,“你以为,我会栽培一个过目就忘的蠢材当我的心腹吗?”

  水沁泠惊讶地抬起眼来。他的意思是……

  满意地将她脸上的表情纳入眼底,修屏遥又笑,“哦、呀,刚才风太大,我没听清楚呢。”他倾身将她圈在桌角,薄唇贴着她的颈项,像是偱循诱导着他,“再重新回答我一遍,嗯?”

  四目相对,水沁泠竟不避不闪,一字一字清晰答道:“修大人,我不想撒谎,方才抄下来的,我确实一个字都没记住。但如果——”她轻巧一笑,“如果修大人重新让我再看一遍,我同样可以做到倒背如流。我天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也相信勤能补拙,我若真正花心思去记一些东西,便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她的笑意浮在嘴角,但她的眼神诚挚而认真,几乎就要让人相信——她自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句谎话。

  修屏遥细细咀嚼着她的回答,突然眸中精光一闪,从后面按住她准备打翻砚台的手,“你的小动作太多了。”他似不经意地笑道,庆幸自己逼得这样近,所以没有遗漏她眼中一瞬抵触的情绪,尽管她从来不会将这样的情绪写在脸上。

  哈——总算将她逼急了么,之前不迎不拒,冷静从容的态度果然也是假装出来的吧?

  原来如此——原来她也留着几分姑娘家的青涩,原来她也知道男女大防的道理!修屏遥越想越觉得大快人心,这小女子总是不着痕迹地酝酿一些小小的阴谋,所以想故意打翻砚台,浇熄这一室暧昧的火花——便可以借机逃脱了吗?可惜她的小动作终究逃不过他的眼——

  “不喜欢我靠得这样近吗?”修屏遥再逼近一步,偏要故意挑战她忍耐的极限!

  水沁泠终于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只是不擅长与人对视,因为输的一方总是我。”她别过脸去,没有再看修屏遥的眼睛,“我爹说,一个人的眼睛里藏着最多的心思,若那些心思全被窥看了去,那么这个人就没有秘密可言了。所以我想——”

  她咬咬唇,没有说下去。

  而修屏遥也已松开了她,他不急不怒,眼里却升起一种愉悦的笑意。是了,他之所以被她吸引,不正是因为那双幽深幽深,深到望不见底的眼眸吗?那双眼睛里藏着太多复杂的心思,越来越看不懂她,所以兴趣才越来越浓,若秘密这么快就被揭晓,反倒是他变得无趣了。

  这场角逐,他比她更有耐心。

  “替我将这里整理一下,我去皇帝家坐坐。”

  直至那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帘,水沁泠才松了口气,“真危险……”她伸手抚上胸口,似乎还能听到心跳凌乱的声音。假的,都是骗人的——她的记性不好是骗人的,其实抄下来的东西她都一字不漏地记得。不擅长对视也是骗人的,其实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凝视别人的眼睛长达半个时辰。她急着想要逃脱,只是因为不能理智地应付他的靠近——

  从未有过的迷乱……

  当那残酒的余香携着他的气息扑面而至的瞬间,那样强烈的压迫感,她几乎是醉了的。

  她不知道那样的心悸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无法容忍这样的意乱情迷,瑜亮之争,她已经输了智谋,再不能输掉一丝一毫的冷静。

  “小女子。”

  原本消失了的声音突然又回响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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