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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纪宽翻身坐起,背对着她,冷冷地说:“难道你找到其他对象,比我更好、更有钱吗?”

  “这就是你第一个想到的理由?”原本的笑冻结在唇畔,绕珍自嘲道。“还是该说,这就是你心目中的我?噫,这也没错,本来这就是一桩银货两讫的婚姻。”

  听到她用“银货两讫”来形容他们的婚姻,他的怒火更炽。“你以为这是服务业吗?工作完就拍拍屁股走人?”

  “是你这么看待我的,Sean,”她心里又气又酸,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甜言蜜语说再多,最后不过是美丽的谎言。离婚以后,你给我的,只要还在我手里,我可以全部还给你,也不必你施舍什么赡养费。”

  “Vicky,你现在才说这些话,不觉得太假了吗?”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时间倒转,好剪掉那句冲口而出的伤人话。一想到后来绕珍那受伤极深的表情,他就懊恼得想去跳楼。

  隔天,在上班之前,纪宽发现她已经离开了——她的房间,整理得好好的,仿佛从来没有人在这里住过。

  那一刹,他的眼眶热了。

  “总经理、总经理、总经理?”

  耳边频频的呼唤,终于让他回过神来。马的,他又想起那天了!

  抬眼瞅了秘书,纪宽故作镇定地说:“嗯,有什么事吗?”

  “董事长刚刚打越洋电话过来,您不在。董事长说,请您回个电话。”秘书一脸诚惶诚恐。

  “嗯,我知道了。”

  如果父亲知道绕珍要跟他离婚,会怎么想呢?不管父亲会怎么想,重点是,他一点都不希望失去这个美丽、聪明又贤慧的老婆啊!

  临时找不到房子,她想到了雷韧。

  既然雷韧家是她的“打工地点”,又有空房间,应该有商量的可能吧。

  “跟Sean吵架了?”雷韧面无表情地说,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冷暖。

  “拜讬,Ray,我现在不想听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话。”双掌合起,绕珍郑重地说。“一句话,行或不行?我不是没有其他安身的地点。”她知道,就算全世界都拒绝她,至少还有芳姊会支持她。

  “来了,就住下吧。”

  就这样!这两个星期的幼稚园家教,不仅待遇优渥,还提供了住宿。

  当然,住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所以白天悠悠在幼稚园的时间,她必须出去找房子,还有工作。看看存款,她最多撑个两个月吧。

  呼,过惯了衣食无缺的日子,现在重新要为经济伤脑筋,真是让她感慨万千。所幸,舒绕珍有这个自信,她绝对可以生存下去。

  “喂,Nancy呀,缪思现在缺不缺人没有啦,待在家里无聊嘛,想再找份工作玩玩喔,这样喔,好吧,那没关系,我本来就是随便问问那就先这样啦,我会找时间回去看大家。”

  没关系,一次闭门羹而已,她不怕。

  她的生命是一连串的失去堆叠起来的,她早学会了,怎么从失去里站起来,继续朝未知闲下去。

  她不怕。

  舒绕珍的确按照承诺,将所有房地产和存款都还给他了。

  最教纪宽吃惊的是,现金部分她根本没怎么动用,顶多比日常开销多一点点。他不明白,如果对她来说,并没有急需金钱,当初何必答应他这场“援助婚姻”?

  蓦地,他想到棠曾经跟他说过的——“纪宽,关于相爱的学问,你这么懒惰不行,总得付出点努力。否则,小心会被死当呀!”

  直到现在,每天只有空荡荡、冷冰冰的房子等着他回家,纪宽这才发现,对于舒绕珍,他知道得太少太少,也付出得太少太少

  万能的天神,他有没有补考的可能、起死回生的机会?

  况且,纪宽真的担心她——这些日子,她住在哪儿、吃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哪个坏男人纠缠?

  关于她的生命或生活,当越来越多的问号泉涌而出,纪宽就越觉得心虚。尤其对比了过去他为棠的付出,更让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亏待绕珍了,那种想要好好疼怜她的渴望,像急流狂潮般淹没了他的生活。

  纪宽知道,她是勇敢而坚强的,若非这样,光凭聪明,怎么能说服得了父亲,教父亲刮目相看。纪宽也知道,没有他,她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原来,在那桩婚姻里的真实面貌,不是绕珍攀附着他,而是他勾抓着她。

  原来,真正害怕失去的人,是他。

  夜,已经很沈很沈了,悠悠这小娃儿,今天特别窝在她的身边睡。因为明天她母亲就要出院,而“舒老师”就要离开。

  床头黄橙橙的灯流,暖着这个夜晚,看着悠悠如天使般的睡脸,她想到了姊姊的宝宝,那个与她只有一年缘分的侄女。

  宝宝现在该是多大啦?算算,也十几岁,该是花样般的少女了。

  当姊姊离开她,很久很久以后,她长大了、独当一面了,才约莫猜到,宝宝应该是姊姊拿钱替人家生育的,否则姊姊怎么会说“宝宝回家了”,否则为什么姊姊始终没有为宝宝取名字。

  或许是这个缘故,她特别喜欢稚龄的孩子,那总会让她想起姊姊、宝宝和她共处的那年光景。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有好几个孩子哪。

  “你现在也是已婚妇女,可以光明正大跟纪宽生个宝宝呀。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又有足够的时间和经济能力,养一窝小孩都没问题。”

  芳姊的话霍然在她脑里荡过,舒绕珍这才发现,刚刚她幻想的孩子里,女孩有她的鼻眼唇眉,而男孩的五官都像纪宽。

  慢慢地,她终于知道,日子是回不到过去了。她可以生存,但少了纪宽,她就无法得到幸福。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间,纪宽已经成为她攫取幸福的必要条件。

  纪宽展开了追妻行动,他最先找上的,就是杜芳岳;这个人物是绕珍最常提起的。“不好意思,请问绕珍有没有跟你联络?”

  “别急,Sean,你先进来。”一袭孕妇装,遮掩住芳岳微微隆起的小腹,过去那个工作狂,如今摇身变成温温穆穆的准妈妈。

  隐隐约约,他听到大提琴声,那干净的弦音醇厚饱满,仿佛蕴蓄了无限力量。

  见纪宽停下脚步,目光往琴房瞥去,芳岳微微地笑了。“则尧在练琴,这一首是他今天要送给孩子的礼物。”

  “礼物?”送给那还没出世的孩子?

  “他说,从知道要做爹地那天开始,他要天天拉奏一首曲子送给孩子。”跟着瞅向琴房,芳岳笑得柔暖。“生命是很神奇的,别小看正在成形的胎儿,他们可听得到外界的声响呢。”

  纪宽点点头,视线还是留驻在琴房阖起的门板上。

  芳岳猜着了他的心思。“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嫁给他吗?”

  “为什么?”他挑眉。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愿意包容我的好与不好,那是涵括了我从小到大的故事,辛酸的、快乐的、愤怒的、丑陋的,他从来不曾嫌弃过。”说到这里,芳岳不禁笑开了,那阳光般的清朗,是杨则尧为她生命带来的。“Sean,我们的情况跟你们相反,当初,则尧可是完全不符合我的择偶条件哪,可是,他还是勇敢地走进了我的生活,还有生命。”

  到这里,纪宽是真的悟了——爱情是两种生活的彼此侵犯、两个生命的相互窥探,不如此,无法盘根共结一辈子。倘若他想一辈子拥有绕珍,也一辈子为绕珍拥有,那么就必须付出他的心力。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情感更如是。

  过去,他总觉得关系能否维系的变因太多,于是习惯放任着,当遭受困境时,就用面具应对,在了解别人想法之前,就狡猾地先将自已放在安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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