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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电话这头,杜芳岳轻轻叹了。她的工作,昔日是她的关怀,现在却成了危机。

  明知道他是以“工作”为理由,找机会见她,她还是答应前往。啧,他连自助游台湾都没问题了,哪可能看到帐单会不知怎么处理?

  说到前几次的理由,那就更妙了。什么打钥匙啦、买乐谱啦、选新枕被啦、换电灯泡啦,诸如此类的生活琐事,全都找她来帮忙,还真当她是神灯精灵万事通,除了负责他演出和在台行程外,另外兼作打杂、菲佣、保母与水电工。

  而两人见了面之後,杨则尧总有办法编织其他藉口,好延长与她相处的时间。有时她会推却,但也不能每次都拒他於千里之外……

  况且,她无法否认真的喜欢和他在一起,似乎做什么事都好、都不觉无聊。

  “Carol,麻烦你过来一下。”是柯中捷,他站在经理室的门口对她招了招手。

  突来的召唤,打断了她飞出都铎的神思。

  不能假装没听到、没看到,杜芳岳只得起身走过去。对她来说,面对柯中捷的感觉,确实就像他自己说的那两个字——“麻烦”!

  柯中捷先跟她确定明年上半年度的几项大活动,并针对企划部提出的构想讨讨可行性,这些都是“工作”没错,但到後来……

  “Carol,你晚上有没有空?我想利用下班後,跟你讨论‘新星系列’的推广计划。你知道的,这个系列我们每年都办,可是票房总是惨淡,所以……”

  “既然是公事,我认为还是尽量在上班时间比较妥当,免得惹出闲言闲语。”她直接扛出Yang作为挡箭牌。“另外很抱歉,经理,Yang那边好像出了点事,他刚刚跟我约了时间过去处理,所以恐怕不方便。”

  “Yang?”又是因为他!

  “是啊。”还好则尧抢先一步,让她现在可以应付自如。“老板有交代,听说Yang的国际经纪约即将期满,老板对这纸合约很有企图心。不管名称或实质,‘国际经纪’都远比仅是‘台湾经纪’来得宽阔。”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唔,也对啦,Yang真的是很重要。”

  有些懊恼,好几次柯中捷想约杜芳岳下班後一起行动,最後,绝大多数都是因为Yang找她有事而作罢。唉……他前辈子一定跟Yang犯冲!

  “那我回座位去了。”她微微一笑,脱困成功。

  呿,明明离举办“新星系列”演奏的时间还远得很,他竟要找她现在就讨论?

  她确实热爱工作,即使下班也经常挂心,不过,教她乐意的,是一个人加班,可不是和柯中捷“一起”加班哪!

  Yang的栖身处,是他父亲在市区大楼买的一问小套房;而下午四点,当她依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他家时,他正在练琴。

  “不好意思,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我知道你大概这个时间会来。”

  “唔,你说有什么要缴费的单子……”

  “可不可以请你先帮我听听看这首歌曲的演奏如何?”他直接提出要求,立刻化解她“速战速决”的企图。

  “嗯,当然可以。”

  於是,杨则尧回到座位,重新拥起大提琴,按对了弦,运起了弓——

  旋律一出,她就怔愣住了。他演奏的,不是什么古典音乐的名作,而是道地的台湾歌曲;他演奏的,是“阮若打开心内的门窗”。

  阮若打开心内的窗,就会看见心爱彼个人,

  虽然人去楼也空,总定暂时乎我心头轻松。

  所爱的人今何在?望你永远在阮心内,

  阮若打开心内的窗,就会看见心爱彼个人。

  很久以前,当他们还算初识阶段时,他会远从花束打手机给她,用轻哼的方式为她“演奏大提琴”。他说,在所有乐器里,大提琴咿咿呜呜的琴音,与人们无须费力的低吟最为接近。

  如今,他在她的面前,单独演奏这首曲子,虽然没有人一字一字唱著歌词,但荡在她的耳里,仿佛那些歌词已经自动贴附了——因为这首歌,在她小时候的记忆里,总是母亲一边弹钢琴,一边轻轻地唱。

  母亲唱得很轻,那情感却放得好深好深;那是当时年幼的她无法捕捉的深度。现在,长大以後的她、遇见杨则尧的她……终於,约莫可以体会了……

  一曲结束,杨则尧跳出演奏的入神状态,赫然发现,她的脸颊爬满了泪水。

  “你还好吗?”移步向她,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很近、很近。

  她胡乱点了个头,不看他、没说话。

  则尧伸手想要替她抹泪,她立刻飞快低下头去,闪开,还是自己揩去了。

  “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快乐的回忆?”则尧轻悄悄地问。每天每天,一点一点,他想慢慢地渗进她的生命,每天每天,一点一点。

  “没有。”她以虚弱的淡笑回应,情绪犹自在心湖漾著涟漪。“我只是想到我母亲,她生前很喜欢、很喜欢这首歌。小时候,我常听她唱给我听。”

  他曾经听她提过,她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母女感情相当深厚;可是,在她十四岁那年,因为一场车祸,她失去了母亲……

  原来,这首歌不只对他有意义,对芳岳来说,也有独属的记忆。

  “我想,你看过我的资料,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一开始就主修大提琴的;比起很多从小就选定大提琴的人来说,我起步得太晚,是十岁那年到美国之後,我才放弃原本的钢琴主修。这项大改变是有原因的,即使是我爸妈都不晓得。”

  没有刻意安慰她的感伤,杨则尧是用温沉的嗓音跟她诉说他自己。每天每天,一点一点,他希望她能慢慢走进他的生命,每天每天,一点一点。

  “我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弹钢琴的女孩。”他继续说,知道她在听著。“我不想和她成为音乐竞赛里的较劲对手,所以决定更换主修。我期待有朝一日,我的大提琴跟她的钢琴可以共同在台上演出。到美国後,我主动要求学习中文,也是因为她,我怕自己的中文越来越不好,以後就没有办法跟她说话了。而这次决定提早两个月回台湾,除了自助旅游之外,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因为她;我想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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