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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时间很赶,回来再谈。”

  胡子很想问问梅应朗这十年来他有哪一天不赶时间,可是他说话的速度太温吞,比不上行动力惊人的梅应朗。只见一眨眼,梅应朗已扣妥安全帽,一手掏钥匙一手发动机车,一面叮咛不知为何要任劳任怨的那个人:

  “胡子,东西帮我丢浴室,门帮我锁上,钥匙放老地方。”

  话没说完,一串钥匙飞出去,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接到,赶着值勤的梅应朗骑着那辆脆弱不堪的废铁机车,以胡子不敢相信的凶猛力道飙出去,很快就飙上胡子视为恶梦的断肠小径。

  转眼间,人已经飙得无影无踪。

  完全不担心“公共财”会因为他太过粗暴的驾驶行为而损毁,梅应朗就只管骑。虽然今天胡子还是像个苦命的女佣,虽然今天他依然没能跟工作至上的邻居顺利地讲完一句话,可是他有话要说:

  “阿朗,十一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要停下工作休息一下?你到底要不要教我怎么把机车骑得很潇洒?赚钱有数,生命要顾,你不要以为二十八岁还很年轻,像你这种操法,你的生理年龄起码超过四十五岁有了。”开始痛心疾首。“你保重呀,梅老弟,你是听到胡子好心人的忠告没有?你听到没有……你有没有听到……”

  “他没有。”

  种完菜回来行经梅家,听到一堆杂念,女村长冷不防答完腔之后立刻走人。痛心疾首中蓦然听到有人接话,胡子愣了一下,放开痛到掩面的肥掌,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村长进村的背影,然后——

  “……”

  匆忙或专注,通常是大家对小梅的第一印象。

  跟梅应朗共事十一年,王主任很少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因为悔应朗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做这种事,忙到无暇顾及这种太浪费时间的个人情绪。在梅应朗匆匆忙忙的生命中,有比喜怒哀乐更重要的事情要在意。

  若问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件事是什么,小梅应该会这样回答——工作、工作、工作。

  事实上,五年前真的有同事这么求教过王主任口中的小梅。当时,梅应朗蹲在员工休息室的地上剥着刽木的树皮,一面这么回答着那人。

  这就是小梅。

  小梅就是有办法总是在工作。

  小梅的生活非常纯粹,他不是赶来这里当董事长的保镳,就是赶回那鸟不生蛋的村子没日没夜地做木工赚钱。

  经过长达十一年的震撼教育,对于梅应朗这种嗜工作如命、这一生注定要以过劳死苍凉结束、没有个人娱乐,也不出门泡马子解闷的单一、无聊、枯燥乏味的生活型态,王主任早巳见怪不怪了。

  这也是王主任在人行道上东张西望、满脸焦急的原因。

  还有十分钟,小梅他就迟到了,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所以不只是王主任,连梅应朗的顶头上司——拥有六名私人保镳、两万多名员工的“畅流货运集团”董事长王畅,今天都忍不住打电话到安全部关切了两次。

  董事长为人之严苛严厉严格难相处,商场上无人能出其右。

  连对自己的独生子,董事长都不曾给过好脸色。三年前,董事长不顾董事会和大少爷反弹,强势主导让大少爷提前接班,他的顽固可见一斑。因为这样,大少爷的接班之路走得很坎坷;最可怜的是,董事长不仅没给儿子任何关怀,还让他独自去处理公司派前所未有的抵制动作。

  强迫不适任的儿子接掌公司,是董事长父子由陌生人转为仇人的关键。像董事长这种连儿子都不关心的人,居然会关心小梅,天下奇闻……

  不过话说回来,公司这阵子乌烟瘴气,就是跟大少爷受不了接班压力而胡搞瞎搞有关系;不然老董事长明明已经宣布退休,今天居然又临时召开董事会……看来大事不妙了,会不会是很会花天酒地和玩女人的败家子大少爷又扯出什么乱子了?唉,大少爷前阵子才因为涉嫌内线交易被约谈,害公司的股价跌到连当壁纸都没人要,大家都好怕公司会被大少爷弄垮了。时机这么差,工作不好找……真不知道董事长到底是怎么想的……

  少奶奶真倒霉,嫁给大少爷这样彻底不负责任的丈夫……

  站在“畅流货运集团”总公司的门口执勤,王主任不胜唏嘘中,突然看见又有一辆车子抵达公司门口。他赶紧趋前为前来参加董事会的董监事们迎下车。身为畅流货运总公司安全管理部的老大,王主任观察到,这些足以左右台湾最大货运集团命运的大老们,今天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哎呀!我的高跟鞋——”

  一个惊恐不已的尖叫声响彻畅流货运大楼的天空时,王主任终于如释重负地看见让他担心了老半天的小伙子冲过红绿灯,左闪右躲过街道上的人群,快步跑了过来。

  原来小梅今天是搭公车来啊,他的车八成又被拿去当救护车了。

  咦!差两分钟就迟到了,真不愧是十一年来从不迟到不早退的铁人小梅。这种敬业精神,谁能跟他比!王王任对形色匆匆的小老弟露出执勤中不该有的笑容,并眼尖地瞄见梅应朗手中握着来不及收起的木块与砂纸,显然他连搭车空档都不忘工作。

  疼惜与欣赏,在王主任日渐年迈的笑脸温柔地交织……

  “当然有!鞋跟刮到了!这双鞋子我第一次穿耶,你说怎么办嘛!”

  王主任将系在衬衫领口处的迷你型对讲机拉高时,听到后面那位小姐还在喳呼个不停。他转头望过去,一边交代对讲机那头的人:“通知董事长,小梅没事,他到了。”

  看见为了鞋子歇斯底里的娇娇女,就是畅流第三大股东冯董的宝贝侄女冯蜜,王主任登时想起这位千金大小姐今天的身分是畅流第六大股东的法人代表,她今天是来参加董事会,可不是来玩的。

  他赶紧走过去关切。

  一下车就踩到水,冯蜜气到满脑子只剩尖叫。“房——助——理!你是不是故意把车子停在这里?!害我踩到水,鞋跟也刮伤了!”

  男助理步下驾驶座,慢步绕过以造型流畅称霸跑车界的黄色蓝宝坚尼跑车,走到上司身边,低下头看着她的宝贝高跟鞋。这双高跟鞋的鞋跟非常细,做得就像一根大铁钉,设计师在创作这款鞋子的时候应该是有考虑到实用性。男助理很确定,这双鞋其实是杀人武器。

  鞋跟细成这样,难怪别人不会陷入的洞,她一下车就陷进去了。

  实在看不出老板为何气成这样,男助理只好把眼镜推高一点再看一次。这次他在一根气到发抖的纤纤指头协助下,终于看到了老板的左脚鞋跟有一处浅浅淡淡、没拿显微镜放大五万倍绝对看不出痕迹的擦痕。

  助理无言以对地沉默了一会,终于,他叹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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