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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床上的人儿梦呓嘤声,翻个身后又继续沉睡。

  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如此牵动他每一根神经,就连西蔷儿也是!

  而他的女儿显然继承了母亲那分清冷的魅力,那双浓浓的眉儿及长长的睫毛像他,瓜子脸儿及弧形优美的唇儿则像极母亲。他惊叹地盯着那个小小人儿,心中莫大的感动及骄傲是笔墨也无法描述的——他,在这辽阔的穹苍宇宙中,有了一具继承自己血统的后代。

  他的后代!他,“鬼眼”沙尔的后代。

  沙尔好想好想看到女儿长睫闭盖下的双眼,是不是和钟瑞一样深亮明绿,经易地便勾走人孤心魂。他好想好想好想抱起她,感受那张小脸蛋软软嫩嫩地贴着他——他好想好想教她牙牙学语,听到她叫叫他一声“爹”。

  他好想好想教她站立学会卡,看着她学会走跑蹦跳。

  他第一次了解到,保持秘密的缄默是多么令人痛苦的事,会使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也脆弱起来。

  他几乎想弃械投降。

  他好想好想跑屋顶上大喊,告诸天下,宣布自己对她们的爱意。

  为什么!为什么……

  他步履踉跄地退出房间,不敢回视她们。

  梦游似的趟下楼梯。客厅中,点一盏光线微弱的丁,映出克里夫线分分明的脸,而尼克却不见人影。

  “谢谢……你们,你们把她们照顾得很好。”

  “要谢该谢瑞在‘伦哈卡贝’的家人,他们才是一大功臣。”

  沙尔点点头,正欲往大门口走去,却又因克里夫轻柔的问话而止住脚步。

  “你还想逃多久?”

  “……我没有逃。”沙尔没有回头。在夜中,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是那么的冰冷无情。“我又逃了什么?之前,我只是担心她的安危,如今,亲眼看见她平安无事,这就够了。她早该寻找更好的归缩,我们各不相干。

  “各不相干?你别忘了,那是你的孩子。”

  “罗嗦!”显然有人老羞成怒。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瑞是一个很死心眼的孩子?”

  沙尔的脚步又顿了一下。甩甩头,最后依然坚决地踏出步子离开。

  “砰!”接着是门被用力合上的声音。

  那抹离他忽远忽近的倩影让人捉摸不定。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铃、铃、铃、铃——门铃也不晓得响了多久,终于缓慢地点滴侵入他的听觉系统。沙尔艰涩地睁开眼皮,发出一连串的咒骂。

  昨夜回家后,他一杯又一杯的对自己灌着酒,想要忘却一切烦恼。这是他这几个月来的习惯。酗酒已经是家常便饭。

  他摇摇晃晃地准备去开门。他赤着上半身、仅着一条布裤,光着脚、下巴是好久未刮的胡渣。

  他也不在乎了,反正会到他这儿的不是克里夫就是尼克。他们几乎每天来,而且都是来对他说教的。

  “滚!”门未开声先至,他看也不看直接发出嘶哑而简单的逐客令。

  “哇!好可怕、好可怕。”门外的人也很配合地大声喊着。“我说小情儿,你爹的脾气可真是——”

  门马上又大刺刺拉开,布满血丝的眼映人尼克无辜至极的笑脸——以及他臂弯中抱的小小娃娃。

  “这是小情儿你魅力比较大。”尼克往那粉雕玉琢的嫩颊啧啧有声地亲上一记。“你爹地马上来开门了也。”

  “给我。”沙尔斥喝一声,他伸展健臂,一下就把女儿给抢了过去。

  小钟情也凭地乖巧,被这样抱来抱去非但没有惶然啼哭,反而睁着水莹港晶的眼儿往这两具大男人瞬来瞥去,还发出格格笑声。

  沙尔的心都化了!

  他有些迟疑地展开结实粗糙的手掌,轻轻抚上女儿柔软台花瓣的脸颊。

  “瑞说她最喜欢别人把她抱在膝盖上逗她。”

  沙尔猛然地抬起头。“你为什么把她带来——她会被我吓到的。”

  “哦。”尼克转转眼珠,用一种非常怀疑的眼光看着手舞足蹈的小钟情。她看来分明是快乐得不得了嘛?

  “没办法嘛,很无聊呀。”尼克摊开双掌,耸耸肩。 “家里没人,我是来——来什么门子?”

  “串门子。”

  “对对,串门子。”

  沙尔眯起了眼。

  “真的嘛。克里夫带着瑞去四处逛逛走走,带着小情儿总是——问题‘撞手撞脚’——”

  “‘碍手碍脚’。”奇怪,亏尼克一天一到晚说崇拜中国,可老说错中国成语。

  “说得对,碍手碍脚。所以我就留下来照顾小情儿喽。”

  “找个比较像样的理由。”

  “哎哟我的妈,真的是这样啦。”

  沙尔抿紧唇线,仔仔细细将他从头到脚端详一回,吓得尼克鸡皮疙瘩一颗颗浮了起来。好在小情儿好奇地伸手往沙尔的下巴摸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方才结束了“鬼眼”注视的酷刑。尼克往上翻个白眼,飞快地在胸口划个十字。真是老天保佑!再逼问下去,他怎么说才好。

  原本冷硬若冰的眼一转向小钟情,全柔了下来。

  沙尔就那样杵在椅子上,任女儿对他做‘全方位的探索’。只见小钟情在他膝头爬下,一会儿摸摸他的下巴、一会儿扯扯他的头发,小小的头颅往他光裸的胸膛蹭呀蹭地,像只撒娇的小狗。

  “她不怕我?!”沙尔的口气是不可思议的。

  “她何必怕你。”尼克大大地打个呵欠,好像这个问题非常无聊。

  听起来很无聊,但如果有第三者在场,可能就不会这么想。

  沙尔的脸由右上额开始,到左方下颚,斜斜切出一条狰狞的赤疤,盖过他左边那只萎眯成一条缝的眼。颊上还有好几条较细较小,却依然清晰明显的伤痕。

  和右边完好的黑眸及脸颊相对下,他左边的一切等于是毁了。

  初生之犊不畏虎,也可以这样说吧。沙尔的眼眸黯了下来。等她长大明事理时,对于他这样一张脸,恐怕是惊吓得大叫大哭吧?

  “你为什么要带她来?”沙尔痛苦地低喃,双臂却紧搂着她;眼更是一眨也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

  尼克难道不知道吗?让他知道“拥有”的滋味后,叫他如何再对自己的骨肉松手呢?叫他如何断了渴望钟瑞的念头?

  钟瑞、钟瑞、钟瑞。钟瑞!钟瑞这是个植入他灵魂深处的咒语,也注定这辈子就此沦陷……

  “我以为你想念自己的女儿,想亲手抱着自己的女儿。难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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