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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单清扬眯细了眼,上下打量一番,才道:“小哥一路追来,是打算看看清扬是否如二爷所想,半路有人接应再行盗墓?”

  来人一掀斗笠,果然是洪二爷身边的小随从孙谅。

  忽略她话中淡淡的嘲弄,孙谅嘻嘻笑道:“二爷猜想若单小姐与贼人真串通好,先投帖入庄,打探以玉祁剑入庄之法再夺剑,而后领贼人一同入庄盗陵,那么接应之人理当在奉陵。小人一路尾随小姐,不见有人接应,因此明白小姐不是故意丢剑。”

  “你又如何知道接应之人不在汴江另一头?”单清扬眉一挑,问着。

  孙谅心知她连日来遭二爷冷嘲热讽、质疑来意,最后又被赶出庄,心中必然满是委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是他跟二爷自找的吧。“过汴江来回得花上一日,单小姐对庄中之事清楚,若真为入庄盗陵,理应知道四小姐只消换个咒,一日过后,玉奶剑已然无用。”

  单清扬心中仍有不服,淡哂讽道:“二爷就不怕我领人由城西过浅溪入陵?”

  孙谅一顿。二爷没有提过单小姐知晓城西浅溪入陵之法哪!这二爷……是想玩死他吗?暗咒了声,孙谅机灵转道:“单小姐投帖入庄,其实当晚二爷早瞧见小姐与萃儿姑娘两人腰间交换的短剑,未戳破小姐巧计,只想看看事情如何发展。如今想来,小姐对于萃儿姑娘是有几分防心的。夜里三爷受伤,二爷失去冷静才会对小姐无礼。”

  单清扬听着那话,怒意渐消,取而代之的还是深深歉疚。洪家手足情深,她自小看在眼里……说到底,错还是在自己身上的。

  “二爷处处为难,无非是想确认小姐入庄真正的目的。如今果然如二爷所猜,既已了解小姐与贼人无关,还请小姐与小人一同回庄,让二爷当面致意,共商御敌之计。”孙谅抱拳一拜,诚恳请求着:“二爷身负护陵重任,

  不得不谨慎行事,还望单小姐勿怪。”

  深吸了口气,单清扬耸耸肩回道:“二爷一肩担重任,清扬亦是一人撑着七重门,又怎会不懂当中苦处……盼此事过后,能与二爷言归于好吧。”孙谅低垂着头,双手抱拳遮在前头,挡去了他面上的邪笑。

  二爷玩他,他也玩二爷。二爷想扮黑脸是吧,他就偏让二爷黑不了脸,只能在单小姐眼里做个威不了的守陵可怜虫。他在心中嘿了半晌,左右瞧瞧,指向了一间草屋道:“单小姐,不如我等入那茶店稍歇,暖暖肚子后再回庄里,可好?”

  单清扬因他方才一席话,心中舒坦许多,但心系失剑,仍是柳眉轻凝,

  “我们不该速速回庄吗?”

  “可我饿了一夜,这会儿有些腿软走不动了……单小姐,这帮贼人夺了剑还得仔细琢磨,我吃点喝点便上路,必能即时赶回的。”孙谅是奉二爷之命在此拖些时候……他贼头贼脑地巡着,偏偏四下除了茶店与船夫便没了人影。

  二爷交代,在汴江边追到单小姐后,务必拖延至少一个时辰,看是否有人会追来……三爷会追来吗?三爷一年离庄不过几回,最远也只到过溪边、

  城里。夜里三爷为单小姐说话,处处仍有迟疑,显得欲言又止,这样摇摆不定的三爷,可会追来?

  单清扬说不过孙谅,心道此人机灵,又忠心于二爷,必不会误了大事,于是应允小歇一会再回庄。来到茶店,小二为两人满上热茶,奉上小点,两人又唤店家端上肉汤裹腹。

  喝完了汤啃完大骨,孙谅开始觉得机会渺茫。

  二爷想当牵红线的月老,看来道行还不够深。

  正这么想着,单小姐眯眼瞧着一处。孙谅跟着转头,眼见高大的身影策马而来,直到茶屋外的系马柱前才勒马。来人一跃下马,胡乱绑了缰绳,急急奔向江边寻些什么,见船家指向茶屋,才松了口气向他们快步疋来。

  “……孙谅,你如何在此?”李护容还喘着气,先是讶异脱口唤了孙谏,才察觉失礼,连忙抱拳道:“单小姐,护容奉三爷之命,来接小姐回府。”

  等了半天结果等到护容呀……唉,不过这也算是等到人了。想想也是,三爷眼力不佳,如何驾马出庄追人?派护容前来,已表明心意。见单小姐不语,孙谅忍不住揶揄道:“问我如何在此?若不是二爷差我追来拦着,小姐早已渡江:”

  “我已快马加鞭,还望小姐恕罪。”李护容一副领罪的模样。本应在陵中雕石麒麟的孙谅会在这儿,肯定是二爷的意思;二爷太过了解三爷,心知三爷过于深思熟虑,怕误了时候,才与孙谅演了出戏,将其支开来追人吧。

  “不敢。”单清扬柳眉紧拧。先是二爷差人来追,接着贴身跟着三爷的护容也追来了,这是代表二爷、三爷全都信了她吗?

  入庄时二爷瞧见她与萃儿交换短剑,如今差小随从一路跟踪她出庄,直到江边确认了无人接应才将她拦下,才信她并未勾结外人盗墓……而三爷眼不能见物,又是凭什么信她?就凭他们曾经订亲?

  双眉还是皲着,单清扬看着李护容,一会儿,才道:“坐下吧。”

  李护容见单小姐示意他坐下稍歇,踌躇半晌,才依言坐下。啜了口孙谅递上来的茶,他接着道:“三爷命护容接单小姐回庄,一来怕萃儿姑娘携众拦路,小姐只身难挡;二来,三爷说收回失剑最好的法子,便是等贼人自个儿上门。”

  孙谅嘴角隐隐上扬。三爷竟跟二爷说了一样的话呢。三爷平时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眼不能见物,实则将事物摸得透彻,真要算计起来,许是不输二爷的……孙谅看看时辰,也该回府,于是起身去结茶帐,顺道解个手。

  “……三爷想引萃儿一行入陵?”孙谅离开后,单清扬问着。玉祀剑对三爷来说竟如此重要,所以不顾一切犯险也要将之收回?那当初……为何又给得那般容易?

  “……”李护容沉默一阵,才道:“单小姐必想见见当年血洗七重门的究竟是哪些人,三爷料想此举定能将单家仇人全数引出……”

  单清扬闻言,瞠大美目。三爷连萃儿夺剑与七重门血案有关都知道?“这……这是我单家之事,无需三爷为我出头……”语未竟,有人打断了她她的话。

  “洪家世代奉陵,守着陵寝也就算了,偏偏顶着护陵之名霸占他人之物,杀害过的人不计其数。十数年前,你单家上门退亲,带走了陵寝钥匙之一的玉奶剑,才引得我等血洗七重门,所以如今洪家也不算为你出头……”

  李护容已弹起身护着单清扬,却不敢轻举妄动,全因眼前孙谅脖子上架着亮晃晃的一把鱼肠钩,而贼人在眨眼间已将茶店围得密实。

  单清扬瞪着为首发话那人,抚在腰间长鞭的手微微发颤,面纱下的容颜惨白一片。

  “清扬,莫怪我与萃儿狠心,身为一门之主有太多责任要扛,洪家占了一物,此物我势在必得……”

  罗云端一手拎着武功极差的少年,瞅着单清扬道:“若当年单永飞老老实实交出玉奶剑做为罗单两家的订亲信物,你我如期成婚,我拿了想要的东西,你根本无需参与此事。若你爹没有苦苦相逼吴家退出蛇武盟,血洗七重门后寻不得玉勐剑,萃儿视如亲父的大伯也不会为我入墓盗宝,就为讨我罗家长辈欢心,盼我回心转意娶萃儿,令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怜吴大伯,却是在墓里丢了命。”

  萃儿从罗云端身后步出,腰间收着玉奶剑,觑着单清扬的眼早没了往日的活泼光采。

  “我们罗家、吴家为此事已付出了太多,停不了手了。所以,”罗云端边说边看他二人神色,明白自己捉住的少年还有几分用途,于是交给了身边的亲信。“清扬,你领我等入陵吧。”

  拥挤马车中塞了五个沉默的人。

  一边,罗云端押着手脚被五花大绑外加点穴的李护容。

  对面,萃儿一手扣着被同样五花大绑的孙谅,另一手押着双手被綑在身后的单清扬。

  单清扬美目低垂,视线停留在车窗上的纹路,从窗间的隙缝,隐约见到马车正朝回庄的路前进。面纱下她轻抿着唇。

  罗云端是在背后操控此事之人,她讶异,却也不是受到天底反转搬的震撼。曾在”夕间失去至亲,自那时起,所有的信任皆蒙上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疑问;背叛,或许比较合理。

  萃儿在身边待了六年,以为,终于她也能重新信任一个人;经此一事方知,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有防心,对谁都有防心,才会在途中一次又一次遇贼抢剑,那么多的机会,仍无法坦白说出萃儿身上所系之剑是真的玉奶剑,要她小心,若到取舍关头,理当要人不要剑。

  萃儿的痛心责问,令单清扬发觉,看似受害最深之人如自己,其实才是最残忍……

  单清扬轻轻将头靠在放下帘子的车窗上。

  阖上眼,回想出事那日,一片血红中,罗云端的一身艳红喜袍,是否也染上了门人的血、至亲之血?究竟还有多少恨未得宣泄,还要染红多少双眼,这一切才能平息?

  平息过后,心就能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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