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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三十座。”洪二爷轻轻接着说道。

  “是!小人领罚、小人领罚!二爷莫恼、二爷饶命……”感觉三爷又要

  为自己说话了,咬咬牙,孙谅立刻磕头谢恩,口里边说着,边跪着向后退至门边,接着一溜烟消失在门后。

  “二哥……”洪煦声侧耳听着门外风声,空洞目光还是看着二哥,唤了声,却迟迟不知如何开口。想着方才二哥与孙谅的对话,若他开了这口,一一哥为他救下清扬,届时大哥便抓着了把柄,爹爹闭关回来,想必二哥又要难一受。

  等待良久,洪二爷从他苦恼的表情读出心思,却等不到他开口,于是冷冷地道:“三弟身子尚虚,护容,扶你主子回阁歇下吧。”

  语毕,洪二爷起身甩袖,步出了前厅。

  长夜漫漫。

  回到谷雨阁,洪煦声只是静静立在园中,并未入屋。

  李护容立在远处,看着面无表情的主子,心知主子心系单小姐安危。晚风烈,吹得两人黑发散在风中,凌乱有如心中思绪。

  单小姐知不知道萃儿从一开始便贪图玉勐剑,他不如几位爷儿心思缜密,所以无法斩钉截铁地断言……李护容眺望主子侧脸。石道两旁、园里都

  点上的灯笼未灭,分明是温暖的光影,投在主子面上,却暖不了几分。

  夫人死后,主子还是一样温和爱笑,只是……温和过了头,总让人不禁皱眉,摸不清那笑有几分真心,又或是埋了多少心事。

  然而,昨夜凉亭里,主子对单小姐展露的笑颜,那笑弯的眼眉、笑里的暖意甜意,他看得清楚。

  李护容还是望着主子,不语。

  花圜里的身影立了许久许久,久到要与四下灯笼、花、树融为一景了,洪煦声思量过后,终是回过身来,开口唤道:“护容。”

  “在。”李护容应着。

  “清扬伤着手了?”洪煦声仍是单手背在身后,低垂的眼落在花树下的泥土。厅里,他为清扬挡下萃儿爪钩受的伤,堂上二哥割腕放血的伤,皆散着腥味,他心思混乱,才会没注意带伤的不只他们两兄弟。

  “是。”

  “严重吗?”

  李护容据实答着:“手背上一道擦伤,些许渗血,应不是太严重。”

  他的眼依然低垂,身后的手却不自觉地紧握,微微发白。洪煦声一步步

  向护容走来,直到两人相隔十步之遥,将他看清了,才定定令道:“你快马加鞭,出庄去追清扬,务必在她过汴江前追回……没有二哥手谕,你不能过江。”

  李护容迟疑了。主子这么做,便是跟二爷作对了。单小姐若真是无辜的便好,若真打着盗陵的主意,主子又当如何?

  洪照声将他的顾虑看在眼里,压低声音交代了些事,最后道:“护容,此事我只能交托给你了。”

  这是主子思考了大半夜得到的结论,绝不草率。李护容与他对视片刻,主子眼中带着一点遗憾,是因无法亲身去追吧。他抱拳回着:“主子希望的,护容自当照办。”

  洪煦声点点头。“回程顾车吧,清扬吹风易闹头疼。”

  “是。”李护容转身一跃,消失在矮墙后。

  护容轻功极佳,很快耳边就只剩那整夜扰人的风声,而洪煦声还立在园中。

  二哥问,是将清扬当成了什么人,才能如此信任?他答不出来。

  多年前,单家上门退婚,他能笑着送清扬离去,全因临别前见过她开怀

  的笑,全因相信这是她发自内心的选择,所以能放心。如今重逢,他却只感觉她心事重重,眼底无限忧愁。

  所以,牵挂。

  至于他对清扬有多少信任?

  信任,在他的理解中,是对亲近的家人才有的。他信任爹、信任二哥,也信任护容、段叔……清扬不是家人,可她在什么样的位置,洪煦声没有细想过。

  那么为何,面对二哥的质疑,他毫不迟疑地维护清扬,相信她绝不会引狼入室?

  人都会变的,感情也非恒久不变,这些事,即便长年窝居府中也有所体会。

  娘死前,爹是个笑容温暖之人;娘去后,爹变得沉默寡言,再没见过他脸上出现笑容。回忆里,大哥、二哥以往感情极好,忽然有一年开始,他二人便鲜少交谈,也由那一年,二哥再也不是处处体谅人的性子。

  清扬又何尝不是变了?小时她性子开朗直接,如今多有保留……洪煦声一顿。

  眼下,他也怀疑起清扬了?因二哥的一句话,竟会对自己亲耳听见的种种线索产生疑问了?

  娘曾说:耳朵听见的,并不一定是事情的全貌。他却一心觉得,人话语中的情感是真实的。既然情感是真,也就无需苦苦追求外在事物的全貌。……那又为何,会如此烦心?

  与清扬的对话里,他听出清扬对自己的关心。眼下自己担忧清扬安危之余,还想知道更多……想挖掘更多清扬对自己的想法。她的关心以外,是否有其它情感?在清扬心中,自己与罗家少爷是否有所区别?

  胸口一阵闷窒,洪煦声紧拧着眉。

  未久,天边见白,漫漫长夜已过。

  当晨曦照出脚下的石子路,洪煦声迈开步伐,穿过谷雨阁的拱门,沿界长廊,一路往入陵的路而去。

  她想像中的奉陵之行,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不该见物思情,不该浮现太多的依恋,不该任由深埋心中的回忆涌起,搅乱了当下。

  更不该……更不该到迟了才发觉萃儿待在咱己身边是别有所图,才发觉萃儿竟是弑亲仇人……她不该与洪家人不欢而散;千不该万不该,便是被二爷被伤了。

  此刻心中后悔不已,又有何用?

  单清扬匆匆离庄,显得狼狈。

  出了奉陵府,一路策马南行,想追萃儿却了无线索,最后摸黑来到汴江岸边,等天一亮,只有先搭船南渡。她心中仍然很乱,只能待回到归鸿,把事情弄清楚了,与门中长老从长计议夺回玉奶剑……若她能拿回玉祖剑,送

  还洪家后,一切,还能如昔?

  记忆中珍贵的部分,还能回到萃儿伤了三爷之前……回到阿声为她擦拭手上泥土时的温柔、回到夜里凉亭中他们为彼此添汤暖胃的平凡宁静?

  单清扬闭了闭眼,自嘲失笑。她哪里不明白这自问自答藏有太多奢求?转头,天边翻起鱼肚白,船家步来,正打理着船只。单清扬缓步上前,正想开口,一抹身影挡住她去路。

  “单小姐请留步。”

  来人戴着一顶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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