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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娘,我好的很,是您辛苦了。”他爬上床铺,双手环住母亲的脖子。

  “好孩子……”她欣慰地回抱他,眼中泪光莹莹。

  他伸出瘦弱的小手,轻轻拭去母亲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娘,我们回江南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去。”

  她没有回答,拉开了他的手,爱怜地凝望著他,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终究还是沉默。

  那是他最后一次和母亲说话。

  当晚,他在母亲身旁安详的睡去,丝毫没有察觉即将来临的不幸……

  到如今,他仍在意著,那一夜,母亲到底想对他说什么?只是,他永远没有机会知道答案。

  他睁开眼,整座竹林都变得昏昏暗暗的,阳光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蔽,阴沉的天色看来像是快下雨了。

  几滴水珠落在他脸上,印证了他的猜测。

  很快的,雨水由疏变密,千万道水线斜斜落下,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身上。

  他背靠著墓碑,动也不动地坐著,任由雨水浸湿他的发、他的衣衫。

  雨水在他额间汇聚成数条水流,沿著他五官的轮廓不停地往下流,从他的颈项流过锁骨,渗入单衣,阵阵湿冷随之侵袭他的体肤。

  他不闪不躲,也不运气让身子暖和,反而昂首望天,让雨水打在脸上。

  这些雨水,代替了他哭不出来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他不再感到冷,反而觉得全身像在火里一般。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下,雨水也不再落在他脸上。

  “你走吧,我想自己待在这里。”他侧转身子,强撑著渐趋昏眩的神智,望向眼前熟悉的模糊身影。

  “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和煦如春风般的嗓音响起,带著叹息。

  “我没有折磨自己,只是想静一静。”

  “如果只是想静一静,你又何必淋雨?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是放不下吗?”唐回风缓缓地摇头,朝他靠近了一步,让手中的伞可以完全遮在他头上。

  唐凛霜沉默半晌,不答反问:“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是你母亲的忌日。”

  “不错,是我娘的忌日。每年的今天,我都会梦到她死前那晚的情形,一年比一年还要清楚,一年比一年还要深刻……”

  他缓缓的说著,眼中充满了恨意,语气转为森冷,声音高扬。

  “我曾经在我娘的坟前发过誓,有一天我会让当年轻贱她的人都不敢再看不起她,我还要亲手帮她报仇,杀了那个负心汉,可是这个誓言我只完成了一半!正因如此,那个梦始终在重复。”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爹早已经死了。”唐回风悠悠地叹息。

  唐凛霜昂起头,咬牙切齿地道:“不错,唐竞是死了,但却不是死在我手里。”

  “他终究是死了。”踌躇片刻,唐回风又道,“纵使你对他的恨意无法消除,但也不必牵连无辜,你这样只会更加困住自己。”

  “无辜?你指的是唐凌霄吗?他无辜,难道我有罪吗?还有我娘,她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还无辜啊!可是她是怎样被错待的?我又是怎样被错待?”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一切,不管是那场血腥的婚礼,或者是那个黑暗的雨夜,以及在那之后接连而来的羞辱与欺凌。

  他本该是嫡子,他的母亲才是唐竞真正的元配,可最终,竟然连妾都不如,而唐竞更在他身上烙下不名誉的三个字──私生子。

  他受尽了众人的鄙夷,他们除了在背后窃窃私语,还当面耻笑他的身份不清不白,甚至诋毁他死去的母亲。

  在那些日子里,唐竞给予他的只有漠视。

  正是那段屈辱的岁月造就了今日的他。

  他勤练武艺,凭借自身的能力将当初看不起他的人全都踩在脚底,让那些依恃血统身份的无能之辈再也不敢嚣张。

  终于,他高高在上,没人敢再质疑他的身份,终于,他可以反击。

  他并不想多做些什么,只要把唐竞对他的冷漠全数还给他所宠爱的唐凌霄就已足够。

  无辜?他从不同情无辜。

  唐凛霜霍地站起,步履颠簸地放声狂笑,既凄厉又悲凉。

  “凛霜!”唐回风又惊又忧,伸手要扶他,却被他一掌拍开。

  他退开几步,冷冷地道:“你走吧。”

  唐回风无言地凝视他许久,无奈地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送走了唐回风,唐凛霜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     ※

  遥望著唐凛霜的身影倒下,温暖儿急忙攀住湖岸边岩石,俐落的从水中跃起,快步奔进竹林里。

  她穿著一件绿色的水靠,奔跑时几乎与苍翠的竹子合为一体。

  大雨不停的下著,地上泥泞湿滑,她又奔得急了,好几次险些摔倒,幸好都及时稳住。

  好不容易跑到了他身边,她蹲下身子,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焦急地唤著他的名字,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反应。

  她探上他的额头,触手处竟烫的像是一块烧红的铁。

  “怎么办?”她咬著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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