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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抬起头来,清秀的脸上满是凄苦欲绝的表情,悲不自胜的摇摇头道:“你帮不了我的。要是有路走,我又何必投河寻死?这位小哥,你不用再白费心机救我。全家眼看就是个死字,你想我还能独活吗?”泪珠滚滚,分不出她脸上滴的是泪还是水珠儿?

  “你不说,怎么知道事情解决不了?告诉我也无妨。”金元宝柔声劝道。

  或许是金元宝的一片挚诚触动了那女子的感激,在自己遭遇绝大的困境时,有人这么关怀送暖,即便于事无补,也足以稍慰苦楚。那女子未开言先泪流,水滴沿着散乱的发梢流下,她缓缓道来,声音沙哑哽咽。

  “我家是种田的,这几年由于世道不好,农作欠收,积欠了庄主不少银子。前一阵子庄主来索讨欠银,我们连饭都吃不饱了,哪有钱还?那个庄主早就对我不怀好意,借着这个理由,要我到他家做工抵债,说好三年还清。有一次他把我叫到房里,强逼了我──我爹知道这件事,来找庄主拼命,被庄主叫家丁把我爹狠狠打了一顿丢出去,我爹又气又恨,回家之后病倒在床,没多久就病死了。庄主以我做工未满三年私逃回家,又上门来逼债,我们穷苦人能有什么办法?我爹尸骨未寒,我和我娘用张草席包了我爹尸体,在后院草草掩埋。下头还有四五个弟妹要养活,难道真要抱着一起死?不得已之下,我只有拿自己身子做本钱,卖给勾栏院的老鸨,得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我刚签了卖身契拿了银子出来,谁知道半路上被人给抢走了。天要绝我们一家七口,我又有什么可说的?”说完,恸声一哭。

  金元宝听她说得惨恻,他虽然自幼随父行乞,受人轻凌,但有父亲照爱,从不觉身世堪怜。那名女子所遭遇的,实比他可怜上一百倍,不由得眼眶一红,为她一洒同情之泪。

  那女子见他落泪,心中一酸,泪水滚落得更急了。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话。”那女子伤心过后,不再动想寻死的念头,从地上爬起来,要回去面对残酷的现实。她咧开嘴角一笑,这笑容比哭还难看。“幸好你救了我,再怎么样我都该回家去应付庄主,我若死了,下头那些弟妹教他们靠何人呢?”拖着千斤重的脚步,起身离去。

  金元宝恨不能以身相代,将她肩上的担子一力揽下。但他身边并无积蓄,哪有能力帮她?正着急无计,忽然灵光一闪,啊!眼前不正好有一笔银子可以济急吗?

  “姑娘,你先别走。”他喊住她。

  那女子神情灰冷的回过身来,是那种并不以为会有指望的神气。只见金元宝掉头跑向斜坡,抱起一只木盒,又跑回她面前。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千万别走开。”他殷殷嘱咐完,抱着木盒快步疾跑开,还不太放心,边跑边回头对那女子道:“你可别走啊,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了──”渐跑渐远,人影愈来愈小。

  那女子怔在原地,不知他是何用意。金元宝对她有救命之恩,他既然叫她等,多耽搁一会儿也无妨。

  漫漫翘盼,最是熬人。那女子挂心家里,不耐久候,无心再等待下去。金元宝看起来像忠厚老实的平凡小伙子,有什么能耐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她正准备离去,走出约一丈地,背后有一个声音在呼喊:“喂──”女子回过头看。

  只见远远有一个人向她奔来,不住朝她挥手,显得甚是心急。奔得近时,定睛一看,不正是金元宝?那女子停下脚步来。

  金元宝跑到女子跟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却是愉悦欣喜的表情。将怀中一包物事塞到那女子手上,喜道:“哪!”

  那女子狐疑的解开包中一看,里头竟装了一堆生花耀眼的白银,乍惊之余,竟不能明白金元宝的意思,睁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直呆呆望着他。

  “给你的,你收起来吧!”金元宝笑道,像解决一大难题的开心。

  “这──”太意外的惊喜,令那女子一时愕然,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

  金元宝一心想为这可怜的女子一家人排除困境,临时忆起秋别交代给他两百两银子送礼,他刚才就是跑回城里奇珍阁,拿礼物去把银子换回来。吴掌柜见他去而复返,看在周府的分上,仍是把银子退给他。

  看金元宝汗透衣襟,可见他跑得有多急。那女子作梦也想不到救星会从天而降,眼眶盈满泪水,抱着那笔银子,就朝金元宝屈膝跪了下来,不住磕头:“小兄弟,您大慈大悲,我一辈子都记住您的恩德。这辈子我无法报答,来生我做牛做马也要还您这份大恩啊!”

  这一跪把金元宝唬得跟什么似的,忙不迭扶那女子起来,急急道:“哎!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别对我磕头啊!”那女子感激不能言语,又磕了好几个头,方才站了起来。

  那女子以衣角拭去泪水,虽不改愁苦但已有欢容。谁道世情炎凉?自有君子热肠。

  “你快回去吧!”金元宝催促。

  “多谢恩公。请问恩公尊姓大名?以后让彩云也有报答的机会。”

  金元宝连连摇手道:“快别这么说。我爹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帮你们一家人,这算不了什么。”

  彩云感激涕零,一定要问金元宝姓名,金元宝只好告诉她。

  彩云临去前,向金元宝弯腰欠身不已,徘徊不忍离去。金元宝见不是办法,只好管自己先走,回周府去。

  回周府路上,金元宝想到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笑嘻嘻的合不拢嘴。待看见周府那两扇朱红色大门,猛地心一坠,凉了一半。他赠彩云解决困难的银两,是秋别吩咐他送礼给周普岳丈府上;他不经秋别同意,擅自转赠他人,这条罪要怎么算?

  他是个直肠子,心里想什么,直可以看到脸上来。先前助人的喜悦半点无存,有气无力的走上台阶,敲门进去。

  他低着头,心中思索要如何向秋别请罪,不想失了注意,迎头撞上来人。

  “哎哟!瞎了你的狗眼!”周普怒气冲天大骂,要看清是哪个冒失鬼冲撞了自己;不看则已,一看是上次那个坏他好事的臭小子,火全打一处来,先不问青红皂白,抬腿就给金元宝一记窝心脚,踢得他痛彻心扉,开骂道:“下流种子,敢撞你爷爷我,好样的你!”又补了好几脚。

  周普怒气稍平,续斥道:“你这个狗奴才,无主游魂的瞎走乱撞,寻空偷懒吗?周家雇用你,可不是让你来吃闲饭。”

  周普那几脚踢得金元宝胸窒气堵,听他这么斥问,忍疼答道:“我没偷懒,我刚去曹家送礼回来。”

  “派你去?”周普两眼流露鄙视之色,面露轻夷:“派你这个乞丐去,不丢光了我们周家的脸?”

  “我没到曹家。”

  “你没去?”周普吃了一惊:“那礼物呢?”

  “秋别姊姊给我两百两去奇珍阁买东西,本来我买好了,但是半路上遇到一个可怜的姑娘,所以我又把银子换回来,送给那位姑娘。”金元宝太过老实,一五一十对周普全盘托出。他心地光明,事无不可对人言,却没想到不择人而言的结果会招致灾殃。

  周普一听金元宝将银两私自转赠他人,暴跳如雷,骂道:“你把银子送人?你可真会扮财主,表大方。我周家的钱你当流水乱撒,若再多叫你做几件事,我周家上上下下怕不被你搬光了?”一是真怒,二是假公济私,要报上次金元宝阻他好事的仇怨,周普嘴上骂个不停,拳脚齐往金元宝身上招呼。

  金元宝自觉理亏,不敢还手,只是静静任他打去。周普右拳挥出,击中金元宝左眼窝,他受疼不过,眼前黑了一片,弯身蜷了起来。周普还不肯放过他,踢得更加凶狠,腿腿踢在他身上,发出闷沉的撞击声。

  金开听人报知周普毒打金元宝,赶来探个究竟。只见金元宝缩在地上,周普犹自殴打不休,先就气炸了肺,冲上来一掌推开周普,喝道:“不准你打我儿子!”

  周普“登登”踉跄斜出两三步,好容易站稳了,两眼怒火狂烧,大声回道:“他是我周家的奴才,偷了我周家的银两,我有何打不得?给我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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