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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一丝苦涩寂寥的笑意缓缓爬上他的嘴角,坐在自己的坟冢前,他除了复杂纠缠的情绪外,更有份无语问苍天的悲怆和荒谬!

  望着眼前一堆又一堆整齐排列的坟冢,对于自己这曲折离奇而飞越时空、灵魂交错的一生遭遇,在这个凄冷萧瑟的墓地烘托下,更显出心境的斑驳和苍凉。

  而他在经历生与死、美与丑的奇异际遇之后,是否能逃脱爱恨情仇的束缚,和令他魂牵梦系几乎长达一辈子的爱侣,再续情缘而能破镜重圆呢?

  就在他孤坐坟前愁肠百结的此刻,他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触电般地立即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和夏筠柔那双美得令他心痛颤悸的灵魂之窗胶着在一起了。

  天地在这一刻仿佛都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他们彼此绵远深长而冷暖相煎的深情凝注。良久,良久,莫凡毅才清清喉咙,打破这份微妙而令他柔肠百转的沉默。

  “谢谢你肯来这里,我非常感谢……我……”

  “我不是来这里听你向我致谢,说些言不及义的话,如果你费尽心机,不惜找谷教授来替你游说我,只是为了说些不相干的废言,对不起,我很忙,有一大堆结婚的琐事要办,恕难奉陪!”她冷冰冰地打断他,并毫不留情地掉头欲走。

  莫凡毅连忙白着脸拦住她的去向,“别走,请你给我两个钟头的时间,我会告诉你所有的故事,包括我为什么会知道彭钧达刻在小石屋前的那阙诗词!”

  夏筠柔的心怦然一动,“你去过他的小石屋看过那阙诗词,对不对?”

  莫凡毅苦笑了,“筠柔,他的小石屋在他车祸亡故之后就被他的继弟顾秀杰给拆了,重建观光别墅,我怎么可能有机会看到那阙诗词呢?”

  夏筠柔发现自己的心跳失常了,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沉住气,“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一定要这么故布疑阵来吓唬人?”

  “我没有故布疑阵,我只是想告诉你一段不可思议却真实不过的故事,一段介于我和彭钧达之间神奇而密不可分的离奇遭遇。”他语音暗哑地说。

  “什么故事?什么遭遇?”夏筠柔连声音都变了,胸口掠过了一阵揉合了不安和恐惧的刺痛。

  莫凡毅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用一种好深沉、好复杂、好深奥又好温柔的眼光静静地凝注着她,望得夏筠柔整颗心紧绞在一块。

  然后,他重新开口了,声音好温柔低沉,却夹杂着一丝无以言喻的感伤和悲沉。

  “你知道我的吉他弹得不错,可是……你却不知道我的钢琴弹得更好。”他顿了顿,望着夏筠柔瞬息变得雪白惊惶的容颜,从夹克里拿出一只口琴,“现在这里既没有钢琴,也没有吉他,请容我因陋就简用这只口琴为你演奏一曲,作为我陈述故事前的序曲和献礼吧!”

  然后,他把口琴放在唇边,开始吹奏那曲彭钧达在夏筠柔满十七岁生日时送她的生日礼物“梦幻曲”。

  他吹得音符阵阵悠扬生动,也吹得自己心酸欲雨,更吹得夏筠柔面无血色,心惊肉跳,骇然失措。

  一曲奏完,夏筠柔已经四肢发软、头脑发昏,顿觉天地都在她晕眩模糊的双眼前旋转摇晃。

  她跌坐在沙地上,无力地揪着自己的领口,费神而艰困地和自己挣扎,觉得自己好象突然从冰寒刺骨的湖面垂直沉入湖底。“不!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不可能……”她伸手按在自己冰冷颤抖的唇上,她想防止自己发出尖叫,“你到底是谁?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吓我呢?”她眼神狂乱而无助,点点酸涩的泪光在眼眶里滚动着。

  莫凡毅脸色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而他那双像寒星一般璀亮清澈的眸光里早就泪光盈盈了。“筠柔,你以前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只说了一半的实话,我的身体是属于莫凡毅的,但……我的灵魂却是属于彭钧达的。”他语音沙哑而艰涩地说。

  夏筠柔面如白蜡,她只是惊恐万分地拚命摇着头颅,一叠连声地否认这个太震慑人心的故事。“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彭钧达……不可能的……”

  莫凡毅蹲在她跟前,伸出颤抖的手捧住她的双颊制止她的挣扎,“我知道你很难受,连我自己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能适应这种大难不死却灵魂附身的事,虽然讲起来非常惊世骇俗,但这毕竟是活生生地发生在我身上,否则,你想想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彭钧达送给你的那首‘梦幻曲’呢?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刻在小石屋上的那阙诗词呢?更别提要说服老古董那个科学至上、从不迷信鬼神的顽固分子了!”

  夏筠柔泪雨模糊而怔忡地瞅着他,被他强而有力的说词给撼动而一时怆然无语了。

  “筠柔,你现在愿意相信莫凡毅就是彭钧达的化身吗?要不然……莫凡毅和你与老古董非亲非故,怎么可能和老古董一见如故,又与你一见钟情呢?”他喉头哽咽地叹了一口气,泪光闪烁地望着她,深陷于一份纠葛迷离而无以名状的痛楚里。

  夏筠柔轻轻拉下他的手,纷乱如麻地告诉他,“就算你是彭钧达的化身,也不能改变我是汤仲凯未婚妻的事实,更不能为你五年前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和伤害找到合理的解释。”

  莫凡毅的心抽痛了一下,“我知道,筠柔,请你给我两个钟头,让我把所有的经过陈述一遍,你再来定我的罪好吗?如果……”他痛苦地紧闭了一下湿濡酸涩的眼睛,“听完之后,你仍执意要走出我的生命,嫁给汤仲凯,我会成全你,永远……不再骚扰你!”

  他的话深深戳痛了夏筠柔的心,她虚弱而木然发出一声无言的叹息。

  她的叹息勾起了莫凡毅心中的无限感触,情不自已地也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深沉的低叹,点了烟,在烟雾迷蒙中开始漫长而令他的五脏六腑阵阵作痛的陈述:

  “当我受到我继弟的陷害而被瓦斯爆炸灼伤颜面之后,我才知道彭钧达是活在怎样可怜而贫瘠的荒漠里。从小,我就失去了亲生母亲的怜疼爱护,而我父亲是一个严峻而内敛的企业家,一个吝于对亲生儿子表达自己情感的父亲,再加上继母和继弟、继妹的刻意争宠和排挤了,我在那个缺乏温暖的家里更是没有立足之地,所以,念高中开始我就搬出去住,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课业和音乐这项唯一的兴趣上,直到大学毕业顺利拿到博士学位为止,我的生命里一直只有做学问和陶冶音乐,没有多彩多姿的恋爱经验,没有醉歌狂舞的休闲生活,直到被熊熊烈火灼伤了颜面,我才发现生命对我来说竟是一片空白的胶卷。”他干涩地停顿了一下,抽了一口烟,又喷出一口浓郁的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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