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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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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我们第一个孩子出世了,初为人父、人母的我们欢喜若狂地抱著我那粉雕玉琢的大女儿楚梦安回广东老家给我爸妈看,在取得妻子默肯的情况下我们拜堂成亲了。当时,我拥著她温软的身子,心疼地吻著她,悄声说著我的感激和歉疚:“怜卿薄命甘做妾!” ” “接著,我们一家三口共度了一段像神仙眷属般的婚姻生活,她毕业后也在北大任教,然后,我们第二个女儿楚梦思降临了——”他凄怆地苦笑了一下。“幸福降临得太快,连老天爷也会嫉妒的,在一九六七年,时局开始变了,当局为了打击异议份子开始策动清算斗争整肃知识份子,整个北大都陷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恐怖气氛中,接著,恐怖的逮捕行动开始了,许多教授、讲师和研究生都被扣上反革命罪的帽子,批判他们、斗争他们的竟然都是自已最亲近、信任的学生。”他神色凝肃,声音变得更凄寒、消沉了。“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恶劣情况下,我和知秋,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的二夫人她叫做柳知秋,柳树的柳,一叶知秋的知秋,名字很美,很古典雅致是不是?”他目光如炬的紧盯著她,没有忽略掉她隐隐颤悸的身子。“你在发抖?是觉得冷?还是被我的故事吓坏了?!”他声音温柔得像春风的呢喃,但他表情僵硬、严峻得教人胆寒。 冷晏妮双手紧绞在一块,整个人像掉入炼狱中忽冷忽热、忽喜忽悲,酸楚地泪意盈然,然而,楚石残酷的无视于她梨花带雨似的容颜,他咄咄逼人地俯向她:“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一向最擅长交际应酬,运用你温存的笑容、媚视烟行的风情,来抚慰男人受伤的心吗?” 冷晏妮的心紧缩成一团,屈辱的泪满滥地在眼眶内盘旋,她挣扎了半晌,却因激愤、悲痛而无法言语,看到楚石一脸轻蔑、残酷地欣赏著她的痛苦,她再也无法安之若素地坐在这任凭他宰割了。她倏然站起来,白著脸颤声说: “楚先生,很抱歉,我很累,想休息一下,希望你不介意,改天再抽空听你的故事,我——”她还来不及说完,楚石已用力地按住她的肩头,强迫她坐下,然后似笑非笑地瞅著她苍白的脸慢声说道: “我很介意,我坚持要一鼓作气地说完这个折磨我已久的故事,难得我和冷小姐一见如故,而冷小姐一向善解人意,相信你不会扫我的雅兴才是?!”接著,他不睬冷晏妮祈求而噙著泪水的目光,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和知秋都有著共同的体认,知道历史的悲剧又再重演了,知识份子又再度成为政治整肃异己下的牺牲品,我们不甘就这样被迫害,被无端扣上政治荒诞、残忍的罪名,为了留得青山在,更为了做历史的见证人,更为我们那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我们决定逃亡,在亲友的协助、掩护下,我们潜回了广东老家,在我那位在广东省党部担任书记的表兄——徐定瑭的建议下,我们准备搭渔船先逃到香港再作打算。谁知道——就在我们夜宿在渔夫家中准备出发的前一晚,柳知秋和我的小女儿梦思都失踪了,在遍寻不获的情况下,我焦虑得几乎要发疯了,执意不肯搭渔船离开,最后——我是在家人亲友的全力捆绑下被送上船的。”他说到这全身紧绷,表情变得更激动而冷峻了。“上苍是很会捉弄人的,经过几天心惊胆跳、狼狈不堪的海上逃亡,我们终于安全地抵达了香港,抱著年仅两岁的大女儿,我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快慰,全心全意都挂虑著我那莫名失踪的妻女的安危。” 他猛然灌了一口烈酒,回忆烧灼著他,他的眼睛里充盈著扩张的血丝。 “在香港这个陌生、现实的环境里,我有一顿没一顿地过著类似流浪汉的生活,几度差点病倒,就在几近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巧逢了北大高我几期的学长,他在香港做事,在他的襄助下,我和梦安总算找到了暂时的栖身之所,不必再过著餐风露宿的生活,接著,在我的学长协助下,我暂时在一家餐馆洗碗打散工,费尽心思打探妻儿、家人的近祝,两个月后,我终于收到我叔叔辗转托人携带的信函,我惊喜若狂地打开信函一看——你猜,我接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他咬紧牙龈地问她,眼睛犀利寒冷得像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射向她 冷晏妮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她泪意迷蒙、喉咙梗塞,好半天,才挤出一丝虚弱的声音:“什么——消息?” 楚石的脸扭曲了,他恶狠狠地瞪著她,喉结上下跳动,半晌,他寒著脸,一字一句地从齿缝迸出: “我的父母,元配妻子,还有帮助我脱逃的亲友,包括渔夫全部都被逮捕,扣上反革命的罪名,可怜我那年迈体衰,不堪折磨的双亲就在一波又一波毫不留情的清算斗争中被活活的整死了,甚至——没有人敢去替他们收尸!”他凄厉地咬著牙根,额上青筋突出: “你猜,是谁在背后策动这场抄家灭门的阴谋?又是谁在我背后放冷箭?把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他阴骘地盯著她微微泛白的脸,厉声地笑了: “是我那个——我用全部生命去热爱的女人柳知秋,她伙同我那个包藏祸心,良知给狗吃了的表哥徐定瑭一块干下的好事!”他嘲讽而凄烈地笑著,泪光闪烁,双眼通红。“我看了这封信之后,整个人都崩溃了,可怜我那临老不得善终的父母,因为我这个愚蠢的儿子,竟落个家破人亡的惨剧!我整整病了一个月,万念俱灰,又充满了自责和憎恨,我万万想不到——我竟会爱上那样一个心如蛇蝎、翻恩为仇的贱女人!” 冷晏妮再也控制不住了,她不胜愁苦、泪光闪烁地哀求道: “求你——饶了我吧!我——再也受不了——” 楚石面无表情地扬起眉,冷冷地讥刺著:“哦?连你也觉得这个故事太残忍了?其实——跟我那个其心可诛,薄情恶毒的妻妾柳知秋比起来,文化大革命所造成的梦魇似乎又显得微不足道了,谁教我瞎了眼睛,误把娼妓当成圣女!!” 一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冷晏妮再也无法按捺满腔的凄然和酸楚,她倏地站起身,在楚石冷眼刻薄的刺激下仓皇地掩面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虚软地贴在门板上,泪像疯狂的潮水般席卷而至,她无言的啜饮著,整个心都像经过一番战争蹂躏般鲜血淋淋,支离破碎了。 季刚汗流浃背地绕著万和国中运动场慢跑著,一双眼睛却偷偷地窥探著走在他前面,背影苗条动人,一头秀发随风飞舞的女郎,牵著一只名贵的牧羊狗闲散地慢步著。 自从知道楚梦安每天早上都有溜狗的习惯,他就强迫自己改掉夜猫子生活的习性,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驶著汽车大老远从士林到木栅的万和国中做晨跑运动。 每天望著楚梦安那张古典秀逸的脸庞,虽然满腹牢骚和苦水,但也不无赏心悦目的补偿之乐。 他停下来,任汗渍从额头淌下来,看到楚梦安巧笑倩兮地蹲下来抱起她的爱犬,那副又亲又疼的模样,他突然好生羡慕起那只狗的艳福,更为了一筹莫展的工作进度感到焦虑和无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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