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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思守见白石磬眸中流光一闪,随即明白他想如何。她飞身挡在延陵冀身前,代延陵冀受了白石磬雄厚掌力。

  白石磬毫不留情的一掌打入思守柔软的身躯,思守闷声吐了一大口鲜血,摇摇欲坠往后倒去。

  没料到又是相同的情境,白石磬楞住了。他忘了她向来就是如此的人,能为任何人挡剑,能为任何人受掌。他的劲力,分毫不减地灌入思守躯中,散乱她五脏六腑所有经络,撼动她骨血深处全部爱根。

  他愕住了。

  她惨然笑着,往延陵冀怀中倒去。

  “守儿!”厅堂内外,识得她的人,惊慌地叫喊着。“少爷,少爷快救守儿啊!”

  延陵冀连忙出手击向思守后背,以力抵力,护住思守心脉,劲力不伤思守分毫地穿透她,直往白石磬打去。

  白石磬分了心,延陵冀一掌完完全全击中了他,他闷咳一声退了两步,抓住思守,施起轻功往外飞奔而出。

  风往耳旁而过,呼啸着,飕飕作响。她无力挣扎,在他怀中,凝视他的侧脸。

  忽尔,他静了下来。月色下,临安城水道波光粼粼,闪着刺目光芒,他望着她,似有什么想说,却无法开口。他咳了声,再咳了声。

  延陵冀重伤了他,她明白。

  她笑着,笑他的仓皇,笑他为她如此动摇。喉间翻腾,一口热血涌进嘴里,她受不住,呕了出来。

  “守儿!”

  殷红的血,湿了他的白衣,她的喉间滚烫,眼眶,也烧热着。“知道吗……我不爱你了……早不爱了……”

  白石磬微启着的双唇,急欲开口的言语,失了出路。

  白石磬那双唇曾经吻过她,她甚至还记得那是怎样的滋味,他永远冰冷,不带任何怜惜,漠视她一切想法,只想将她利用殆尽。

  倘若要报复一个爱你的人,最好的方法不啻就是在他面前与别的男手成亲,抑或,当着他的面,死在他眼前。

  延陵冀点醒了她,她是该报复,报复他多年来加诸在她心上的一切桎梏,取回他伤害思果所应付出的代价,她要他也尝尝相同苦楚。他若爱她,那么她就是他唯一的弱点。

  “我不爱你了……早不爱了……”她反复呢喃着,任呕出的鲜血一回又一回,染红白石磬的衣,染红他的眼。

  他望着她,眼神间,翻覆太多伤痛。

  “不爱你了……”她说着。

  登上了临安城外接应的马车,仓忙迅速地往北直上。

  路途多少熟悉风景,她的眼睁着合着,反反复覆间望不了太多,只能依稀感觉到,是当年随他北上的那条路。

  途过平江城,他们没有歇息,她望着平江城开得灿然的桃花,而后自花坞前过。马蹄声哒哒响着,车轮不断转着,辗过一地碎落花瓣,在月色里仓促急行。

  白石磬咳着,双手紧紧环住思守,贴着她掌的手心,不断灌注真气,狂力倾注,仿佛要将所有生命,灌注予她。

  “没用的。”思守叹息。“事到如今,再怎么做都是多余。”

  “你不可以死,倘若你死,我会要你妹妹为你陪葬。”他的声音中失了冷静,掌中握着的手,渐渐失去温度,思守容颜惨白无血色,脉象也缓了下来。

  突然间,他明白自己即将失去这个女子,他慌乱地更快将真气灌入思守体内,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保住她一丝气息,即便,如此猛烈真气送出将付出自己性命。

  他寻觅许久,踏遍大江南北,好不容易才找得她,他绝不允许这个曾经由他生命中飘然远去的女子,再度消失。

  明明,只是个寻常柔弱女子,但,当他触及她眼中不愿滚落的泪水,心头,便激起刨剜般的疼;明明,就是早巳空无的一具行尸走肉,但,当她盈盈双眼不再望着他,心头,便涌起难以承受的剧烈打击。

  “延陵冀与你旗鼓相当,你要伤思果儿,是不可能的。”缥缈的眼神游离了,窗外飞逝而过的荒林草叶枯黄,让她怀念起初入宋境所见的那片蓊郁野林。

  她还记得,林间,枝叶扶疏,而后白石磬少年时的身影荡入她回忆中,那双眼,吞没了她所有心思,让她无法自拔。

  “你不可以死。”白石磬握紧了她的手,将她由迷离了的思绪中强拉出来。

  她清醒了一些,目光对上车内一把以白布遮盖的琴。

  “鸣凤琴……你把它带来了……”她的眼,受雾气模糊,那把琴始终是白石磬所重视,无论到何处,他皆携着,难以舍去。

  可笑呵,由始至终,她都妒忌着自己的娘亲,白石磬爱的人并不是她,她只不过是四娘这个名字的替称。

  “弦……修好了吗……”她问。

  “没。”

  “长相守的曲调……我都快忘了……”弦断为何不续?那把,不是他最珍视的琴吗?

  突然,马车停了。月色下,白石磬将思守抱出车外,让她倚于一株树下,也许知晓自己已伤她太多,动作竟是罕见的轻柔。

  她丝毫不挣扎,只是任白石磬摆布。

  白石磬拿下鸣凤琴,掀去白布。遮盖琴身的白锦有些脏了,是思守离去以后,鲜少弄琴所致。“你不能忘,这首曲子,你绝不能忘。”

  她没发现,他这曲,只弹予她听。她由崖上跃下那刻,琴音,便深锁了。

  白石磬置琴于膝,十指上抚,一曲长相守回荡于荒芜野地间。断了的弦无法再修,空碎的音调残缺不全,声声情残,无法再全。

  她双眼缓缓合上。“我不想听……”

  长相守,不过是个难以实现的空想,琴音听入了耳,痛楚加剧着。

  “我不想听……”天与地旋着,将她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她明白药效已至,她将陷入沉眠。失去了睁眼的力气,思守柔柔软软的声音逐渐小了,终至隐于风中。

  这曲子太过奢求了,他们怎可能长相守?怎可能直至白头?

  她将完完全全地将他抛下,胸口不再因他身影的盘踞而疼痛难捱,她将永永远远将他忘记,泪水不再因他无情折磨而潸然坠落。

  倘若有缘,就来生再见吧!

  愿她不再是他的血亲,愿他卸下心中仇恨,愿她得以忘却一切苦痛,以她的情意,丰盈他荒芜的心。

  “我这曲,只弹予你听闻。”白石磬不曾停下琴音,他将一切无法说出口的言语,付诸琴音。

  思守搁在裙上的手缓缓滑落,气息止了,听不见白石磬最后那句话。

  她的身躯,在风里渐化冰冷,惨白的面容与苍白的唇瓣,平静得犹若从来没有爱恨、犹若这些年里从来没有什么,伤她甚深。

  她的手碰到沙地那刻,琴音骤止。

  白石磬赤红双目,凝视她温婉面容。

  少爷……

  他记起她仅有过的一次笑容,也是在这野地,她笑靥灿若桃红,羞怯地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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