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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既然是讲了又讲的老话,雁靳辰也从来不在乎的,吵架对他们父子来说可是家常便饭,那日又为何会例外呢?

  他看出了她眼里的困惑,再度惨惨一笑。

  “骂我就算了!何必…何必连我的人也骂进去?你有什么不好?你这般花尽心思医治他,照顾他,还让他病情好转,到后来明明有力气骂人——”

  柳绿霏打断他,温声道:“那应该是死前的回光返照,老王爷已经是风烛残年,不会有奇迹出现的。”

  雁靳辰捏紧掌中的小手,像没有听见她的解释似的,自顾自说下去,“骂人还骂得挺狠,祖宗八代全拖出来骂,什么我瞎了眼?他才瞎了眼,明明是个又斯文又秀气的大夫,肚子里全是墨水,懂得那么多,又那么聪慧,又那么冷静…”

  仿佛回到了当日争执的光景,老王爷不断狠骂,雁靳辰不断的为心上人辩解,说到最后,父子都动了怒,互相死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

  “无论如何,你再烂也还是个小王爷,我绝不准那个身分低下的寒酸大夫进我家门!”老王爷难得没咳嗽,嗓门还挺大的,把整句吼到儿子脸上。

  “你都快死了,干嘛还管这么多!”

  “告诉你,你若真的迎娶柳大夫,我死都不会瞑目,到了地府还会爬回来找你!”老王爷恶狠狠道:“就算做了鬼,我也是不同意!”

  “你尽管不瞑目吧,我才不在乎!”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倾心爱慕的人,在他眼里,柳绿霏可是高高在上的,他以为全天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她的过人聪颖,她的种种好处,他偷偷盼望着一辈子没有正眼瞧过他,更别说看得起他的父亲,这一回,也会承认他的眼光不错,接受他的选择——

  然而别说称赞一句了,老王爷将他的私心盼望狠狠打碎,骂得丝毫不留情面,连柳绿霏也骂在里头,极尽贬低之能事。

  所以他才会愤而拂袖而去,当夜,怒火烧穿理智的他狠狠地失控了,如同负伤的野兽一般,寻求他衷心渴盼的包容志抚慰,要了她。

  没想到的是,一夜之间,天地变色,隔日回到府里,迎接他的,不是打算再骂他数十回合的父亲,而是满脸焦急的总管,下人,已经来到府里的礼部,宫中人马。

  他竟是再也没有机会说服父亲。

  明明那里还能提起中气对骂的,怎么此刻躺在那儿,动也不动?

  不是说死都不会瞑目,从地府也要爬回来找他的吗?

  说谎,全都是说谎!

  断断续续说到这儿,雁靳辰再也说不下去了,不知不觉中,柳绿霏已经反手紧握住他微微颤抖的大掌,越握越紧。

  “你看,你仔细看。”她位着他走近,雁靳辰还想别开头,柳绿霏则踮起足尖,用力扳住他布满粗硬胡碴的下巴,要他看,“老王爷这像是不瞑目的样子吗?像是还会回来的样子吗?他已经不在了,你再不甘,再生气,也都…完全没有用了。”

  她想起的自身的遭遇,想起自己也曾走过愤世嫉俗,无法原谅一切的痛苦日子,所以看着正在痛苦里煎熬的雁靳辰,她感同身受。

  这…可就是“视病犹亲”的大夫精神吗?

  “我…”

  “人死灯灭,恩怨就一笔勾销,好吗?”她攀着他的颈子,柔嫩脸颊贴上他布满胡碴的脸畔,轻道:“让老王爷安息吧。”

  雁靳辰拥住纤细的人儿,紧紧的,仿佛她大海中仅有的浮木。

  “我只…剩下你了。”他的低低倾诉仿佛疼痛的呜咽。

  如此强硬,却又如此脆弱;如此纤细,却又如此柔韧。

  好久好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明日开始,让礼部的人接手吧,后头众多杂事,你就放给他们去办吧。”半晌之后,她抚摸着他的发,温声劝说:“再来你也该好好休养一阵了,心神激荡,气乱神散,再不休养的话,小心内忧外患,自己也生一场大病。”

  “你不大夫吗?生病,就要你负责给医好。”他埋在她的发丝间,模模糊糊道。

  “有崔大夫——”

  “谁管崔大夫,我要的是你。”他嘀咕着,耍赖,“你就是我的大夫,不准你袖手旁观,也不准你去医别人。”

  “哪有这种道理,就算是太医馆的御医,也不只看皇上一人——”

  “住嘴。”这种时候还要争个是非曲直,这位大夫也太认真了。

  “我只是说…”

  “我说住嘴。”

  拌嘴时,胸口压的重重大石一点一滴在减轻,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感慢慢在消退。这一切,都是这位好大夫的功劳。

  他揽着认真的大夫往外走,透骨的疲累感淹没了他,这会儿他只想抱着她好好睡上一觉。什么事都不想,什么是非曲直都不管了。

  他们身后,灵堂的白烛自然亮着,不过烛芯突然闪烁了几下,焰火剧烈跳动着,仿佛有股无来由的风吹过。

  之后,一切回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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