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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仔细一看,只见他嘴唇微微掀动,念念有词,在默诵着什么。

  他一直没有回头,高大的身影不知为何透露着一股孤寂,柳绿霏站在门口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那自然不是在念经——有负责的官员安排,诵经的和尚一批轮过一批,从没断过,雁靳辰对这事挺反感,老是面露不耐,这会儿还硬把和尚们全都赶到别的房间了,他自己怎么可能大半夜不睡觉,偷偷跑来念经?

  种种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她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才轻声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雁靳辰震了震,依然不答。

  这一切的古怪混乱一定都有源头,这么多日了,再不弄清楚的话,情况只会越来越糟,连皇上都派来钦差来关切了,下一步会怎么样,还真不知道。

  而此刻除了她,还有谁能解开这结呢?

  思前想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再度开口轻问:“你到底在做什么?嘴里又在念什么?”

  雁靳辰被这么一问,立刻闭紧了嘴,中邪似的直盯着老王爷。

  看他这样,柳绿霏忍不住皱了皱眉,她突然想到自己也曾诊冶过看似中邪的病人,药石无效,家人只得请了道士或高人作法才解决,还从街坊邻居口中听说过,有些已经奄奄一息的,在高人有点化下,还真的突然就活了过来。

  以前听这些全都是嗤之以鼻,此刻她越想越不对劲,眉头也越皱越深,该不会——

  “你是不是…你…”

  此刻外面远远传来和尚诵经到一个段落,轻敲法哭的声响,柳绿霏灵光一闪,心底暗暗一算,果然!

  今日,是老王爷的头七!

  传说人死后七日,魂魄会回来探望,雁靳辰迟迟不肯让老王爷入殓,还用了大块大块的冰保存着,应该…是要等着这一刻。

  可是,为什么要等呢?通常不都是会诚心祈望死者能入土为安,快快投胎去的吗?除非,除非是有什么未解的心结,无法放下——

  胸口突然有股莫名的酸涩涌了上来,这么一个高大凶猛,遇到任何挑战都正面迎击,毫不示弱,还一定要加倍奉还的剽悍男子,遇到了生老病死,也是一样无助,一样不甘。

  这一点,和他固执又专制的父亲,还是意外的类似。

  柳绿霏走上前去,想也不想地,由后抱住了他精悍的腰,紧紧的。

  “人死不能复生,不管你念什么咒,再怎么拖延,也没用的。”埋在他的背后,她低低地说。

  强硬的身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全身都在用力,像使尽了力气要压抑。

  “他怎么…可以死?”雁靳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从喉咙底磨出来,“他凭什么要说…凭什么…他怎么可以死!起来!给我起来!把话说清楚再死!谁准他这样就走的?”

  到后来,已经是声嘶力竭的怒吼,吼声在空旷的灵堂,在一块块冰砖之间震荡,震得她的耳都微微发疼。

  她箍得更紧,使尽吃奶力气抱住他,害怕一放手,他就要冲上去痛殴老王爷的尸身。

  “不要这样…你别这样…”

  突然,她的眼泪冒了出来。

  训练有素的大夫,必须看淡生老病死,家逢巨变之后,她更是冷然看待身旁一切,不曾有过任意哭泣的时刻,而现在她的鼻子酸酸的,泪水热热的,一滴滴,滑落了脸颊。

  “不准死…不准就这样死去…”他的嗓子蓦然哑了,再也说不下去。

  然而,就算贵为天子,也无法扭转天命,吼得再大声,再不甘,再愤怒,老王爷…和她爹一样,永远不会回来了。

  时间仿佛就这样冻结,在冰冷的灵堂。

  她只能抱紧温热强壮的身躯,牢牢抓住还在眼前的人,抓住仅剩的,珍贵的一丝温暖,不能也不愿放手。

  站了好久好久,雁靳辰紧绷的身躯慢慢的放松了,柳绿霏却还是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

  软玉温香贴在背后,照说是很享受的,但雁靳辰还是硬着心肠拉开她,只是从身后拉到旁边之后,手却紧紧握着不放。

  看见她红红的眼和泪痕,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抬起左手,轻轻抚摸光润的小脸,擦去泪痕。

  她已经不哭了,但刚被泪水洗过的明眸去清亮如星,怔怔地望着他。

  雁靳辰惨惨地扯了扯嘴角,一时之间,相对黯然。

  柳绿霏一直看着他,柔声问:“可以告诉我吗?那天,你到底跟老王爷吵了什么?”

  她的问话,已经不是大夫询问病患的口吻了,而是一名女子在心疼爱侣的真情流露。

  雁靳辰也看着她,目光复杂,充满了各种不能言说的情绪。

  “那日…”想开口却困难,他努力了好几次,才缓缓吐出实情。“那日老头子把我叫去,质问我…为何不快快娶妻生子,接续香火,就是那一套讲了又讲的老话,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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